黑狼馬一路飛馳,強勁的氣流將它的鬃毛高高掀起,如同一團在風中劇烈燃燒、永不熄滅的黑色火焰。冥天穩穩地伏在馬背上,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穿透風沙,死死鎖定北方天際——那里,濃重的烏云正以驚人的速度翻涌匯聚,如同一塊被污血徹底浸染、不斷膨脹的巨石,沉甸甸地向著荒蕪的大地碾壓下來。風勢愈發狂烈,卷來的不再是塵土,而是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腐爛與血腥的濃重腥氣,仿佛那翻騰的烏云深處,正蟄伏著某種貪婪而兇殘、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恐怖怪物。
他猛地勒緊韁繩!黑狼馬巨大的雙翅因這突如其來的急停而劇烈撲騰,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裂帛般清亮激昂的嘶鳴,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蕩。冥天的手指幾乎在同一瞬間,無聲地按在了腰側鳳鳴劍冰冷的劍柄之上。劍身在他指腹下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仿佛沉睡的活物被驚醒,正急切地回應著某種來自黑暗深處的邪惡召喚。他霍然抬頭,深邃的瞳孔驟然收縮——就在那烏云壓頂、邪氣彌漫的荒原盡頭,竟突兀地矗立著一座破敗不堪、宛如巨大墓碑般的石堡。
石堡的墻體早已坍塌了大半,斷裂的石塊下,暴露出內部焦黑扭曲的腐朽梁木,像被烈火焚燒后又經歲月侵蝕的枯骨。殘存的墻面上,布滿了用暗紅色顏料刻畫的、扭曲怪異的符文,那顏色濃稠得如同凝固已久的、干涸的血痕,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巨大的堡門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黑洞洞地敞開著,門內深處,透出幾點幽暗、飄忽不定的慘綠色光芒,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正用充滿惡意的眼睛窺視著來客。一股更為濃烈、令人腸胃翻騰的甜腥氣味,裹挾著若有若無、仿佛無數冤魂在深淵中絕望哭泣的凄厲哀嚎,從堡內陣陣涌出,撲面而來。
“呵,倒省得我再費工夫尋找了?!壁ぬ斓淖旖菢O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勒出一抹冰冷刺骨、毫無溫度的笑意。他修長的手指只在黑狼馬頸側堅韌的皮毛上輕輕一按,心意相通的黑馬便立刻會意,不再嘶鳴,而是邁開沉穩而充滿戒備的步伐,馱著主人,緩緩朝著那座如同巨大毒瘡般嵌在大地上的石堡行去。馬蹄每一次落下,腳下龜裂的大地仿佛都承受不住這無形的壓力,裂痕便悄然蔓延幾分,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仿佛石堡周圍這片廣袤的土地,其生機早已被盤踞其內的邪氣侵蝕殆盡,變得腐朽不堪。
距離那陰森的石堡大門尚余數十步之遙時,堡內深處,猛地傳來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呼,尖銳得幾乎要刺穿耳膜!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巨響,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轟然倒下。冥天眼神驟然一沉,幽暗如深潭的眸底掠過一絲寒芒。他腳尖在馬鐙上輕巧一點,整個人的身影便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般,倏然從馬背上飄落,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疾影,朝著那敞開的、如同通往地獄入口的堡門閃電般掠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行動間帶起的勁風卷起地上尖銳的碎石,噼里啪啦地砸在冰冷的石墻上,在死寂中激起一片令人心悸的回響。
堡內的光線昏暗到了極點,僅靠墻壁上幾簇幽綠色的磷火在不安地跳動,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那慘綠的光芒映照著地面,將大片大片暗紅發黑、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映照得格外刺眼,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和甜腥味。冥天如同一抹影子,緊貼著冰冷的墻根移動,雙耳微微聳動,敏銳地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細微的異響。突然,他疾行的身體毫無征兆地頓在原地,肌肉瞬間繃緊,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死死釘在前方一片更為濃重的陰影里——那里,赫然橫臥著一具人形物體,或者說,是一具剛剛失去生息的尸體。
尸體的衣物被徹底撕扯成了零碎的破布條,勉強掛在青紫色的僵硬軀體上。暴露在外的皮膚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無數細小、卻深可見骨的詭異咬痕,每一個咬痕的創口都在汩汩地向外滲出粘稠的墨綠色液體,散發出刺鼻的惡臭。尸體的雙眼瞪得滾圓,瞳孔已經徹底擴散,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充滿極致恐懼的黑色空洞,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目睹了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冥天緩緩蹲下身,伸出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謹慎地觸碰了一下尸體的皮膚。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觸感瞬間傳來,皮膚表面還覆蓋著一層令人不適的粘膩感。他英挺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隨即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尸體旁邊的地面——那里,清晰地印著一串不屬于人類的、巨大而猙獰的爪??!爪印深陷泥地,凹坑里赫然殘留著與尸體傷口處一模一樣的墨綠色粘液,無聲地訴說著這致命兇獸的來處。
“看來,這只蠢笨的畜生……背后還有個更見不得光的主人。”冥天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冰冷嘲諷。他的手指帶著安撫的意味,緩緩撫過腰間的鳳鳴劍。劍身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立刻發出一陣清越高亢、隱隱帶著龍吟之音的嗡鳴,古樸的劍身上,那些玄奧的金色符文再次流轉起淡淡的、充滿神圣力量的光華。他不再停留,邁開沉穩而堅定的步伐,朝著石堡那更為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深處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千鈞之力,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地面,而是即將踏向宿命對決的戰場。
石堡的深處豁然開朗,是一個異常巨大的廳堂。高高的穹頂已經大面積坍塌,露出了外面那片依舊翻滾著、卻似乎稀薄了一點的陰沉烏云。廳堂中央,一個巨大無比、由整塊黑石雕鑿而成的石壇占據了核心位置。石壇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復雜到令人眩暈的暗紅色符文,如同活物般隱隱蠕動。壇內盛滿了濃稠得如同泥漿的墨綠色液體,此刻正劇烈地翻滾沸騰著,表面鼓起一個又一個渾濁的氣泡,發出令人不安的“咕嘟咕嘟”的悶響,仿佛在熬煮著某種邪惡的湯劑。石壇旁邊,背對著冥天,靜靜站立著一個身影。那人穿著一件樣式古樸、下擺長得拖曳在地上的黑色長袍,長袍的下緣,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大片大片粘稠的墨綠色污跡。
“你……終于來了?!币粋€極度沙啞、如同砂紙在粗糙玻璃上來回摩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每一個音節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扭曲感。那個黑袍身影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當他的面孔完全暴露在慘綠磷火下時,冥天深邃的瞳孔再次猛地收縮——那張臉,幾乎已經不能被稱之為臉!皮膚如同被強酸腐蝕過一般,大片大片地剝落、融化,暴露出底下森然可怖的灰白色顱骨。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仿佛通往虛無的漆黑孔洞,洞中,兩點幽綠色的鬼火在無聲地跳躍、燃燒,閃爍著怨毒而瘋狂的光芒。
“冥鄴的兒子……”那沙啞的聲音里陡然注入了一股病態的狂熱,“我尋找你已經太久太久了……鳳鳴劍的當代劍主!只有你體內流淌著的、蘊含古老力量的血液,才能徹底解開這石壇的最終封印,讓我的主人……重臨這腐朽的人間!”他的話音未落,那只剩下白骨的手猛地向上一揮!石壇內原本只是劇烈翻滾的墨綠色液體,瞬間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瘋狂地沸騰起來!大量的氣泡如同噴泉般涌出,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濃烈的腥臭蒸汽彌漫開來。
冥天的嘴角再次扯動,依舊是那抹冰冷得能將空氣凍結的笑意:“就憑……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他的手指在劍柄上看似隨意地輕輕一彈。錚!鳳鳴劍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的劍鳴,如同掙脫束縛的游龍,瞬間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閃電,以雷霆萬鈞之勢,斬向那個詭異的黑袍人!然而,面對這致命一擊,黑袍人非但不避不閃,反而猛地張開了他那殘破的、只剩下骨架的雙臂,擺出一副近乎虔誠的、迎接的姿態!“嗤啦——!”鋒銳無匹的劍刃輕易地切開了那件破爛的黑袍,但預想中的血肉橫飛并未出現——黑袍人的整個身體,在劍光及體的瞬間,竟詭異地爆散開來,化作一團濃稠翻涌、如有生命般的漆黑霧氣,瞬間彌漫開來,又迅速消散在昏暗的光線中。
“沒用的……愚蠢的劍主?!蹦莻€沙啞的聲音變得飄忽不定,仿佛從四面八方、甚至是從石壁內部同時傳來,“我的生命早已與這神圣的石壇融為一體……你殺不死我!殺不死!”那聲音的音量陡然拔高,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瘋狂,“只要你……死在這里!死在這祭壇之上!鳳鳴劍就將屬于我!我的主人便能汲取這柄圣劍的力量,徹底復蘇!屆時,整個天下……都將匍匐在我主的腳下顫抖!”
冥天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釘在中央那瘋狂沸騰的石壇上。壇內的墨綠色液體已經沸騰到了極限,粘稠的氣泡膨脹到拳頭大小,幾乎要滿溢出來,整個石壇都在微微震動。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緩緩撫過懸浮在身前的鳳鳴劍古樸的劍脊。嗡——!劍身猛地一震!其上鐫刻的所有金色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驟然爆發出萬丈金光!那光芒熾烈、純凈、神圣,如同在這污穢的魔窟中升起了一輪微型的太陽,瞬間將整個大廳映照得亮如白晝,所有的陰影和磷火都被驅散、壓制!
“既然你如此渴望你的主人復活……”冥天的聲音冰冷依舊,卻多了一絲近乎殘忍的決絕,“那我……便成全你!”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的手指如同揮動無形的指揮棒,猛地向前一引!嗡鳴不止、金光萬丈的鳳鳴劍,化作一道無堅不摧的金色雷霆,帶著凈化一切邪惡的煌煌天威,悍然朝著那沸騰不休的石壇核心,暴射而去!
“不——!住手!”那沙啞的聲音瞬間被極致的驚恐扭曲變形!彌漫在空中的黑霧瘋狂地涌動、凝聚,試圖在石壇前方再次凝聚成人形阻擋。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鳳鳴劍所化的金色雷霆,勢如破竹!神圣的金光如同最熾熱的火焰,瞬間將倉促凝聚的黑霧屏障蒸發、凈化!劍鋒毫無阻礙地刺入了那翻騰的墨綠色液體核心!“嗤啦——?。。 币宦暦路饾L油潑入冰水的劇烈爆響!石壇內的墨綠色液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被金光點燃、凈化!大量慘白色的、帶著濃烈惡臭的蒸汽如同火山噴發般狂涌而出!壇壁上那些暗紅色的符文仿佛感受到了滅頂之災,瘋狂地閃爍明滅,發出刺耳欲聾的“滋滋”聲,如同無數惡靈在烈焰中發出最后的哀嚎!
“不——!不可能——!”絕望的嘶吼響徹大廳,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徹底的崩潰。那翻騰的黑霧在神圣金光的灼燒下,如同烈日下的積雪,迅速消散、湮滅,暴露出其核心處一副不斷崩解、如同被焚燒般的灰白骨架。那骨架只掙扎了一瞬,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轟然倒向冰冷的地面。在骨架接觸地面的剎那,如同經歷了千年的風化,瞬間化作了一蓬毫無生氣的、灰黑色的齏粉,隨風飄散。再看那巨大的石壇,壇內那令人作嘔的墨綠色液體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堆焦黑的、如同被天火焚燒過的殘渣,殘渣上飄蕩著幾縷微弱的白煙,很快也徹底消散在重新變得冰冷的空氣中。
冥天緩步走到那空蕩、焦黑、只剩下死亡氣息的石壇旁邊,低垂的眼眸冷冷地掃過地上那攤象征著終結的灰燼,嘴角再次扯出一抹冰冷而淡漠的弧度。他抬起手,鳳鳴劍如同倦鳥歸林,帶著一聲滿足的清鳴,自動飛回他的手中。劍身上那流轉不息、光芒萬丈的金色符文,隨著主人的心意,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光芒,最終恢復成古樸內斂的青銅本色。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越過石堡那破敗不堪的穹頂缺口,投向北方那片依舊陰沉的天空——不知何時,那片如同鉛塊般厚重的烏云,似乎被剛才那場神圣的凈化撕開了一道細微的口子,幾縷微弱卻異常純凈的陽光,正頑強地從那縫隙中穿透下來,如同希望的利劍刺破了黑暗。
“該繼續……往北走了。”冥天的聲音里,終于透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與強大力量相伴的疲憊。他不再看那空蕩的石壇,利落地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石堡那洞開的出口。忠誠的黑狼馬正靜靜地佇立在門外,它那濃密如墨的鬃毛在曠野的風中肆意飛揚,依舊如同一團熊熊燃燒、永不屈服的黑色火焰?;脑系娘L,依舊在呼嘯,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腥氣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帶著泥土與野草氣息的清新味道。
冥天的目光越過廣袤荒原,投向那遙遠的地平線盡頭。那里的天空,在方才那場戰斗之后,似乎被撕開了一角,露出了一線純凈、澄澈、如同被雨水洗刷過的湛藍色,如同珍貴的綢緞般鋪展開來。他緊抿的嘴角,極其難得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細微、卻蘊含著無比力量的弧度,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在風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念:“總有一天……我劍鋒所指之處,這遮蔽天下的烏云,都將被徹底蕩滌干凈!”黑狼馬感受到了主人心中升騰的意志,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巨大的雙翅猛然展開,強勁有力地扇動起來!載著它那背負著沉重使命的主人,四蹄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那未知的北方疾馳而去。那熟悉的南方大地,在身后迅速縮小、模糊,最終消失在視野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