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婆家低矮的土墻房里,油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了一家人陰沉晦暗的臉色。
空氣凝滯得如同暴雨前的悶熱,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敗家娘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
查八公猛地一拍桌子,粗糙的桌面震得油燈都晃了幾晃,他額上青筋暴起,指著徐八婆的鼻子痛罵,“一天到晚正事不干,眼睛就盯著別人碗里的那點油腥!見別人家掙了幾個錢,就跟紅了眼的瘋狗似的!現(xiàn)在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老子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全村人都在看我們家的笑話!”
徐八婆本來心里就憋著一股邪火,被丈夫當(dāng)著兩個兒子的面如此數(shù)落,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反駁道:“我丟你的臉?查老八!你有本事也去掙大錢?。∧贻p的時候你要是有點出息,跟人家顧遠(yuǎn)似的,走一趟鏢就能留下二十兩銀子安家,老娘我何至于年紀(jì)一大把了,還要去眼紅一個外鄉(xiāng)來的小媳婦?何至于受她夏晚的氣?”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聲音拔得更高,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查八公臉上:“你自己沒本事,倒怪起我來了?”
“之前姓夏的娘們兒潑我一身水,我回來說,你也不敢打上門去。要不是你窩囊,不替我出氣,我至于叫上兩個兒子,去干這事?“
“你!”查八公被戳到痛處,氣得渾身發(fā)抖,揚起手作勢要打。
一直悶頭坐在角落的查老三見狀,趕緊起身攔住父親:“爹!娘!你們都少說兩句吧!現(xiàn)在吵這些有什么用?關(guān)鍵是往后怎么辦!”
他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夏晚那話可是放出來了,里正也點了頭。那三棵桑樹要是再出半點差錯,她可真敢報官!到時候我們?nèi)叶嫉贸圆涣硕抵?!?/p>
徐八婆一聽更來氣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叫:“哎喲喂!難道還真要我們天天晚上去給她守那破樹不成?那田埂邊蚊子又多又毒,今晚才待了那么一會兒,我這身上就被咬得沒一塊好肉了!真要守一夜,還不被吸成人干?”她把自己胳膊上幾個紅腫的包亮出來,以佐證其言非虛。
查老四也小聲嘟囔:“就是啊爹,那地方晚上蚊子特別多,你看看,我這滿腦門的包,守一晚,還不知被咬成什么樣呢……”
“現(xiàn)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查八公甩開查老三的手,怒氣未消,但理智總算回籠了一些。
他狠狠瞪了地上的老婆一眼,又掃過兩個不成器的兒子,“誰叫你們半夜不睡覺,跟著她一起去當(dāng)賊的?活該!”
他喘著粗氣,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在此刻顯露無疑:“這事是你們娘仨惹出來的,就得你們自己擺平!從明晚開始,輪流去守著!老三,你明天晚上去!老四,后晚你去!”
他最后指向還在撒潑的徐八婆,“你不是最有主意嗎?大后天晚上,你去!要是敢不去,或者守的時候出了岔子,讓人把葉子偷了,夏晚那潑辣貨鬧上門來,你們就自己滾出去頂罪,別連累我和這個家!”
徐八婆還想爭辯,但看到丈夫那鐵青的臉色和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兒子們躲閃的目光,知道這事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她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只能把所有的怨毒都記在了夏晚頭上。
頭一晚,查老三唉聲嘆氣地拿著破蒲扇和一件準(zhǔn)備蒙頭擋蚊子的舊褂子,磨磨蹭蹭地出了門。田埂邊蚊蟲肆虐,蛙聲吵得人心煩,他幾乎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回來時眼圈烏黑,滿臉倦色,臉上倒是沒被咬,但身上添了無數(shù)紅包。
第二晚,查老四直接將秋天的衣褲翻出來,人是沒被蚊子咬幾個包,只不過回來就有些中暑了,惹得查八公大罵一頓。幸虧村里霍香多,摘幾片葉子煮水,喝了之后,倒是解了暑。
到了第三天,徐八婆看著兩個兒子慘兮兮的樣子,心里更是堵得慌。她盤算著,就剩最后一棵樹了,夏晚說不定今天就會來摘掉,那自己豈不是不用去受罪了?她存了份僥幸心理,一整天都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盼著夏晚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條小路上。
然而,眼看日頭西斜,暮色四合,夏晚家那邊卻毫無動靜。那棵孤零零的桑樹依然挺立在田埂邊,綠葉在晚風(fēng)中輕搖,仿佛在嘲笑她的如意算盤。
徐八婆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夜里,她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去。揣著滿心的不情愿和怨憤,她拿著一把破舊的蒲扇,搬了把椅子,來田埂上守著。
夏夜的田野并不寧靜,蚊蟲嗡嗡地圍著人打轉(zhuǎn),尋找著下口的機會。
徐八婆拼命揮舞著蒲扇,一旦扇子停下來,蚊子指不定就叮了一個大包。
只能不停地打扇,但白天的勞累和夜間的睡意漸漸襲來,眼皮越來越沉。不知過了多久,她腦袋一歪,靠著椅子上,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似乎看到了夏晚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對著她得意地笑……而她則衣衫襤褸,在田里辛苦勞作……
“嘶——哎喲!”
一陣奇癢將她從并不安穩(wěn)的睡夢中驚醒。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撓臉,卻摸到一片密密麻麻、腫脹的疙瘩!不僅是臉,脖子、胳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都遭到了蚊群的瘋狂襲擊,癢痛鉆心。
她猛地跳起來,借著微弱的月光一看,手臂上早已慘不忍睹。一陣夜風(fēng)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卻更激得那些紅包癢得難以忍受。
“天殺的!挨千刀的夏晚!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徐八婆再也忍不住,揮舞著蒲扇,對著空無一人的田野,扯著嗓子破口大罵:“你個殺千刀的黑心肝爛腸子的毒婦!不得好死的玩意兒!你等著!老娘跟你沒完!哎喲……癢死我了……”
可惜,她罵得再厲害,聲音被夜風(fēng)一吹,就消散在曠野里,既傳不到夏晚的耳朵里,也影響不了夏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