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糖王本名王守義,是康城糖畫技藝的第四代傳人,確實還保持著使用罌粟籽的古法工藝。
“大概一個月前,”王守義回憶道,“有個陌生人找到我,出高價定制一個特殊的糖畫,要求必須用古法制作,加入罌粟籽,還指定要隼的造型。”
邢從舟精神一振:“還記得那個人長什么樣嗎?”
“記得很清楚。”王守義點頭,“四十多歲,男的,戴金絲眼鏡,穿得很體面,說話文縐縐的,像個文化人。但他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像是舊傷。”
邢從舟迅速記錄下這些特征:“他為什么指定要隼的造型?”
“說是送人的禮物,對方喜歡猛禽。”王守義道,“他還特別要求糖畫要做得精致,說這是重要場合用的。我本來不想接這活,罌粟籽現在太敏感了。但他出價很高,是正常價格的十倍,我就...唉,一時貪心。”
“您后來還見過他嗎?”
“沒有,就那一次。他付了定金,說好三天后取貨。按時來的,檢查得很仔細,然后付了尾款就走了。”王守義嘆了口氣,“警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糖畫...”
邢從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趙乾的照片:“您看看,定制糖畫的是這個人嗎?”
王守義仔細看了看,搖頭:“不是,年紀對不上。找我訂糖畫的人要年輕些,大概四十多歲。照片上這位看著有五十多了。”
邢從舟又拿出幾張不同角度的趙乾照片,王守義都否認了。
“關于那個定制者,還有什么細節嗎?比如口音、車子的型號、有沒有提到自己的名字或者工作?”
王守義沉思良久,忽然想起什么:“他說話是標準的普通話,沒什么口音。開車來的,一輛黑色轎車,具體型號我不懂,但車標是四個圈圈。”
“奧迪?”旁邊的刑警小陳插話。
“對對,就是奧迪。”王守義點頭,“名字和工作他沒提,但當時他接了個電話,好像提到什么‘博物館’、‘鑒定’之類的詞。”
博物館?邢從舟立即聯想到趙乾的古董商身份。
“電話內容還記得更多嗎?”
“具體記不清了,就隱約聽到幾句,說什么‘明代青花’、‘需要最終鑒定’、‘下周安排’。”王守義努力回憶著。
邢從舟將這些信息一一記下。定制糖畫的不是趙乾本人,而是一個與博物館有關、可能從事鑒定工作的中年男性。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兇手,或者至少是兇手的同伙。
“還有一個問題,”邢從舟取出那個隼造型糖畫的復原圖,“您做的糖畫是這個造型嗎?”
王守義端詳片刻,肯定地點頭:“沒錯,這就是我做的。隼的翅膀微微上揚,尾羽稍微下壓,這是飛隼捕食前的典型姿態。客人特別要求要這個動態。”
“您做的糖畫都有什么特殊標記或者特點嗎?”
“我的糖畫底部都會嵌入一個小小的‘王’字標記,用的是黑芝麻拼成。這是祖傳的規矩,算是簽名吧。”王守義自豪地說。
邢從舟想起現場那個糖畫已經完全融化,看不到底部是否有這個標記。但技術隊可能拍攝了融化前的照片,或許還能辨認。
問詢結束后,邢從舟留下聯系方式,囑咐王守義如果想起更多細節或者再見到的定制者,立即通知警方。
離開老糖王的院子,邢從舟立即打電話回局里,請求排查全市博物館、美術館和文化機構的男性工作人員,年齡40歲左右,戴金絲眼鏡,右手有疤痕,開奧迪車。
同時,他請技術隊重新檢查現場照片,看能否在糖畫完全融化前找到底部的“王”字標記。
回到車上,邢從舟陷入沉思。案件似乎有了突破性進展,但仍有太多疑問。
如果定制糖畫的人就是兇手,他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地找老師傅定制一個傳統糖畫?只是為了留下“隼”的象征嗎?為什么不直接畫一個或者打印一張圖片?
罌粟籽在這個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僅僅是傳統工藝的一部分,還是有特殊含義?
兇手與趙乾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商業伙伴?同行競爭?還是有著更深的恩怨?
“邢哥,現在去哪?”小陳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邢從舟看了看表,下午一點多了。
“回局里。我想再看看暗格里的那些文件。”
他有一種直覺,答案可能就藏在那些使用代號的交易記錄中。
回到局里,邢從舟直接去了證物室,申請調閱趙乾暗格中的文件。
他特別關注那些與“隼”有關的交易記錄,發現“隼”既是賣家也是買家,角色轉換取決于交易物品的性質。
當“隼”作為賣家時,提供的多是青銅器、玉器等高古文物;當作為買家時,則多收購瓷器、書畫等更易流通的藝術品。
邢從舟注意到,最近三個月,“隼”作為賣家的頻率明顯增加,而且交易的都是極為珍貴的文物,其中幾件甚至是國家一級文物,理論上不可能在民間流通。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朋友的電話——省博物館的研究員,專攻古代青銅器。
“李教授,不好意思打擾您,想請教幾個專業問題。”邢從舟客氣地說。
寒暄幾句后,他描述了其中幾件青銅器的特征和銘文。
電話那頭的李教授越聽越驚訝:“小邢,你描述的這些器物...聽起來很像是幾年前河南一批被盜的文物啊!當時震驚全國,但一直沒破案。”
邢從舟心中一凜:“能確定嗎?”
“有幾個特征非常吻合,尤其是那件龍紋青銅爵,我記得很清楚,腹部有一道細微的修補痕跡,是商代晚期非常罕見的工藝。”李教授語氣嚴肅,“你們是從哪看到這些的?”
“正在調查的一個案子中。”邢從舟含糊其辭,“這些文物價值多少?”
“無法估量!都是國寶級的!”李教授激動地說,“如果真是在市面上流通,單件價值都在千萬以上!但這是嚴重違法行為!”
掛斷電話后,邢從舟感到案件的分量陡然加重。從普通兇殺案升級為了涉及國寶級文物走私的大案。
他立即向老周匯報了這一發現。
老周聽后沉默良久,表情凝重:“看來這個‘隼’不是普通角色。要么是大文物販子,要么是盜竊團伙的核心成員。”
就在這時,技術隊的小高興奮地沖進辦公室:“周隊,邢哥,有發現!”
他手里拿著幾張放大的現場照片:“我們增強了糖畫融化前的圖像,果然在底部發現了一個用黑芝麻拼成的‘王’字!與老糖王說的完全一致!”
邢從舟接過照片仔細查看。雖然糖畫已經開始融化,但底部的“王”字依然可辨。
“還有,”小高繼續道,“我們比對了門把手上的指紋,發現一組不屬于死者和他外甥女的指紋,與老糖王提供的那個定制糖畫的人留在茶杯上的指紋吻合!”
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定制糖畫的人確實到過案發現場!
“立即排查全市博物館和文化機構,尋找符合特征的人!”老周下令,“重點查那些與文物鑒定相關的人員!”
整個刑偵支隊頓時忙碌起來。通過公安系統的人口數據庫和文化系統的工作人員名錄交叉比對,兩個小時后,篩選出了三個符合條件的嫌疑人。
第一個是市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42歲,戴眼鏡,但右手沒有疤痕,開的也不是奧迪。
第二個是私立美術館的館長,45歲,開奧迪,但右手沒有疤痕,而且案發時在外地開會,有不在場證明。
第三個是省文物鑒定中心的專家,38歲,姓吳,開奧迪車,右手因小時候的事故有一道疤痕,戴金絲眼鏡,專門負責陶瓷類文物鑒定。
“重點調查這個吳專家!”老周拍板決定。
邢從舟卻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信息,眉頭微皺。
“怎么了小邢?有什么問題嗎?”老周注意到他的異常。
邢從舟抬起頭,眼神中帶著困惑:“年齡對不上。”
“什么年齡對不上?”
“老糖王說定制糖畫的人四十多歲,但這位吳專家才38歲。”邢從舟道,“而且老糖王特別強調對方說話文縐縐的,像個文化人。但這位吳專家的同事評價他‘性格直爽,不太講究’。”
老周沉吟片刻:“38和40相差不大,可能是記憶誤差。性格評價也可能片面。”
“還有,”邢從舟繼續道,“吳專家專攻陶瓷鑒定,但趙乾暗格中的交易記錄顯示,‘隼’最近交易的多是青銅器和高古玉,這不是吳專家的專業領域。”
會議室里安靜下來。邢從舟的質疑確實有道理。
“但目前為止,他是最符合條件的人選了。”老周最終說,“先派人暗中調查他的行蹤和財務狀況,特別是案發時間段他在哪里。”
任務分配下去后,老周讓其他人先去休息,單獨留下了邢從舟。
“小邢,你覺得兇手不是這個吳專家?”老周問道。
邢從舟推了推眼鏡:“我不確定。但直覺告訴我,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走到白板前,畫下一個關系圖:“兇手精心策劃這一切,留下糖畫作為線索,卻又巧妙地避開了監控。這樣的人會如此輕易地留下指紋嗎?還開著容易被追蹤的奧迪車去定制糖畫?”
老周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邢從舟分析道,“一是吳專家確實就是兇手,但他故意留下線索,有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目的;二是有人故意偽裝成吳專家的特征,栽贓陷害。”
就在這時,邢從舟的手機響了。是法醫室的宋冰。
“邢從舟,我有個發現,你可能感興趣。”宋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在檢測趙乾胃內容物時,我發現除了***外,還有微量的另一種物質。”
“是什么?”邢從舟立即問道。
“一種罕見的生物堿,來自某種特殊蘭花。這種生物堿本身毒性不強,但有個很有趣的特性——”宋冰停頓了一下,“它能極大地增強味覺敏感度,特別是對苦味的感知。”
邢從舟愣住了。增強對苦味的感知?
***正是有劇烈苦味的毒物...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
“宋法醫,”他緩緩問道,“這種生物堿,需要多久才會起效?”
“根據文獻記錄,口服后約20-30分鐘達到血藥峰值,也就是味覺增強效果最明顯的時候。”
邢從舟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如果趙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先服用了這種生物堿,半小時后再服用***,那么他感受到的苦味將是正常情況的數十倍甚至上百倍。那種極致的痛苦...
這不再是簡單的謀殺,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折磨。
兇手不僅要趙乾死,還要他在死亡前經歷極致的痛苦。
這場看似專業的文物走私案背后,似乎隱藏著極其個人的仇恨。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又陰了下來,康城的天空再次飄起細雨。
邢從舟站在窗前,望著雨中的城市,感覺案件就像這雨幕一樣,看似清晰,實則朦朧不清。
他知道,他們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狡猾的罪犯,更是一個懷著深刻仇恨的復仇者。
而這場復仇,可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