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文物鑒定中心位于康城市文化園區內，是一棟頗具現代感的玻璃幕墻建筑。上午九點，老周帶隊抵達時，中心剛剛開始一天的工作。

邢從舟跟在老周身后，目光迅速掃過大廳環境。他的注意力被墻上的專家介紹欄吸引，其中就有吳專家的照片和簡介：吳啟明，陶瓷鑒定專家，畢業于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曾參與多項重大考古發現的研究工作。

照片上的男子戴著金絲眼鏡，面帶微笑，看上去文質彬彬，與老糖王描述的“文化人”形象頗為吻合。

鑒定中心主任接待了警方一行，他是個微胖的中年人，額頭冒汗，顯然對警察的到訪感到緊張。

“吳專家今天請假了，沒來上班。”主任擦著汗說，“他昨天下午就請假走了，說是家里有點急事。”

老周與邢從舟交換了一個眼神。時間點很巧合。

“我們能看看他的辦公室嗎？”老周問道。

“當然，當然。”主任連忙點頭，帶著他們來到二樓的一間辦公室。

辦公室整潔得近乎刻板，書籍和文件排列得一絲不茍，桌上除了一臺電腦和幾本專業書籍外，幾乎沒有個人物品。邢從舟注意到，書架上大部分是陶瓷類專著，只有少量關于青銅器和玉器的書籍，而且看上去很少被翻閱。

“吳專家主要負責哪方面的鑒定工作？”邢從舟問道。

“主要是陶瓷，特別是明清瓷器。”主任回答，“他是這方面的權威，偶爾也會參與其他門類的鑒定，但不是他的主業。”

“他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表現？或者經濟上有什么問題？”

主任猶豫了一下：“這個...不太好說。吳專家性格比較內向，不太與人交往。至于經濟狀況，聽說他最近買了新房，還在郊區買了別墅，應該是不差錢。”

邢從舟走到書架前，仔細查看那些關于青銅器的書籍。他發現這些書幾乎都是嶄新的，幾乎沒有翻閱過的痕跡。

“吳專家對青銅器有研究嗎？”

“基本的鑒定知識是有的，但不算專家級別。”主任說，“我們中心有專門的青銅器專家。”

邢從舟的疑慮更深了。一個主要研究陶瓷的專家，為什么會頻繁交易高古青銅器？這與“隼”的行為模式不太相符。

技術隊的同事開始對辦公室進行勘查，收集指紋和可能的相關物證。邢從舟則專注地檢查書架和抽屜，尋找任何可能與案件有關的線索。

在抽屜最底層，他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瓷器的鑒定心得和素描。邢從舟一頁頁仔細翻閱，直到接近末尾時，他的目光停住了。

那一頁的日期是三個月前，上面畫著一件青銅爵的精細素描，旁邊標注著一些技術參數和鑒定意見。最引人注目的是底部的一行小字：“‘隼’提供的樣品，疑似殷商晚期，建議進一步檢測。”

邢從舟立即將這一發現指給老周看。

“看來吳專家確實與‘隼’有接觸。”老周神色凝重，“立即申請搜查令，搜查他的家和別墅！”

吳啟明的公寓位于市中心的高檔小區，裝修精致但缺乏生活氣息，像是樣板房多于真正的家。搜查沒有發現什么特別有價值的線索。

但他的郊區別墅卻別有洞天。

別墅外表普通，內部卻配備了堪比博物館級別的安防系統。地下室里有一個私人收藏室，里面陳列著數十件珍貴文物，其中幾件與趙乾暗格中記錄的交易物品高度吻合。

“好家伙，這得值多少錢啊！”年輕刑警小陳驚嘆道。

老周臉色鐵青：“立即請文物局的專家來鑒定，看哪些是合法收藏，哪些可能是贓物。”

邢從舟卻沒有被這些珍貴文物吸引，他的注意力被收藏室一角的工作臺吸引了。臺上散落著一些修復工具和材料，還有幾本筆記。

他戴上手套，小心地翻閱那些筆記。里面詳細記錄著各種文物的修復過程和鑒定心得，筆跡工整，條理清晰。

在一本藍色封面的筆記中，邢從舟發現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內容。最近幾個月的記錄中，頻繁出現對某種“特殊工藝”的研究，涉及到化學物質的使用和檢測方法的規避。

更令人震驚的是，有一頁上畫著一個糖畫的草圖，旁邊標注著：“傳統工藝，罌粟籽增香，隼造型，需定制。”

這幾乎是案發動機的自白書！

“周隊，來看這個！”邢從舟立即招呼老周。

老周看過筆記內容后，面色更加凝重：“立即通緝吳啟明！他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隼’和兇手！”

就在警方緊張搜查的同時，邢從舟卻感到一絲不安。一切似乎太過順利了，線索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幾乎是指著鼻子告訴他們吳啟明就是兇手。

這不符合之前對兇手精明謹慎的判斷。

他再次仔細檢查工作臺，注意到臺面有一處細微的劃痕，像是最近被什么重物劃過。測量劃痕的間距和深度后，他發現這與趙乾書房中那個玉石鎮紙的底座完全吻合。

難道鎮紙來自這里？

邢從舟陷入沉思。如果吳啟明是兇手，他為什么要從自己家里帶一個鎮紙去作案現場？又為什么要把這么多犯罪證據留在家中，幾乎是不設防地等待警方發現？

太多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

回到局里，技術隊的檢測結果陸續出來。吳啟明辦公室和別墅中提取的指紋與案發現場門把手上發現的未知指紋完全吻合。別墅中發現的幾件文物經鑒定，確認為國家一級文物，來源可疑。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吳啟明就是“隼”，也是殺害趙乾的兇手。

專案組立即部署了對吳啟明的抓捕行動。通過手機定位和交通監控，很快發現他的車正在通往鄰省的高速公路上。

老周親自帶隊追擊，邢從舟隨行。

一路上，邢從舟沉默不語，仍在思考案件中的疑點。他拿出手機，再次查看案發現場的照片，特別是那個糖畫的細節。

忽然，他注意到一個之前被忽略的細節：糖畫融化后的糖漬分布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 pattern，像是被什么東西輕微攪動過。

如果是自然融化，糖漬應該是以糖畫為中心均勻向外擴散。但照片上的糖漬卻有一處明顯的拖痕，像是有人在糖畫融化后曾用什么東西觸碰過它。

這不符合兇手精心布置現場的風格。

“周隊，”邢從舟忽然開口，“我覺得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

老周從副駕駛座回過頭：“怎么了？”

“兇手如此謹慎，連監控都巧妙避開，為什么會留下這么多明顯證據？特別是那本筆記，幾乎就是認罪書。”

“也許他自信不會被發現，或者匆忙之間沒來得及處理。”老周說，“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他，先抓到人再說。”

兩小時后，警方在高速公路的一個服務區發現了吳啟明的奧迪車。車還在，人卻不見蹤影。

服務區的監控顯示，吳啟明在半小時前進入服務區餐廳后，就從后門離開，上了一輛等待在那里的黑色轎車，似乎早有準備。

“他察覺到了！”老周懊惱地一拍方向盤。

邢從舟卻盯著監控畫面，眉頭緊鎖。畫面中的男子確實戴著金絲眼鏡，穿著體面，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與老糖王的描述一致。

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他讓技術人員放大畫面，仔細觀察男子的舉止動作。畫面中的男子走路時有些微跛，右肩略微下沉，像是長期用力不均造成的體態問題。

邢從舟立即打電話回局里，請同事調取吳啟明在單位監控中的行走畫面進行對比。

對比結果令人驚訝：真正的吳啟明走路姿勢正常，沒有任何跛腳或肩部下沉的現象。

“監控中的不是吳啟明！”邢從舟得出結論，“有人假扮成他的模樣！”

整個案件瞬間反轉。

警方在服務區附近的樹林中找到了被捆綁塞口的吳啟明。他聲稱自己昨天下午被一伙陌生人綁架，被強迫服下鎮靜劑，今早才在服務區廁所隔間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衣服和證件都不見了。

經醫院檢查，吳啟明確實被注射了鎮靜藥物，體內藥物濃度與他的描述相符。

那么，假冒吳啟明的人是誰？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地栽贓陷害？

案情再次陷入迷霧。

回到局里，專案組召開緊急會議，氣氛凝重。

“我們被耍了。”老周面色鐵青，“兇手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包括找替罪羊。”

邢從舟站在白板前，整理著思路：“兇手對吳啟明很了解，知道他的職業、車型、甚至體貌特征。同時也知道趙乾的文物走私活動。應該是他們圈子內的人。”

“兇手的目的不僅僅是殺害趙乾，”邢從舟繼續分析，“還要讓警方相信‘隼’就是吳啟明，從而終結調查。這說明‘隼’的身份對兇手來說很重要，必須被隱藏或保護。”

宋冰提出一個新的發現：“我對趙乾體內的那種特殊生物堿做了進一步分析，發現它來自一種名為‘苦蘭’的稀有蘭花品種。這種蘭花原產于東南亞，國內很少見，主要用于高級香料制作。”

“苦蘭...”邢從舟若有所思，“趙乾的暗格文件中，好像提到過這個名稱。”

他立即請技術隊調取文件檔案，果然發現幾個月前的一條記錄：“‘苦蘭’交付‘隼’，換取青銅龜甲一件”。

“苦蘭不是物品，是一個人或者代號！”邢從舟恍然大悟，“兇手可能就是‘苦蘭’！”

新的調查方向確定了：尋找與“苦蘭”相關的一切信息。

通過文物局的數據庫和海關記錄，警方很快有了發現。近三年來，有七批名為“苦蘭”的香料通過特殊渠道進口到康城，收貨人都是趙乾的公司。但這些香料的實際成分檢測顯示，它們并非真正的苦蘭香料，而是一種普通香料摻雜著某種未知物質的混合物。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些貨物的發貨方都是一個名為“蘭心苑”的機構，位于云南邊境的一個小城。

“立即調查這個‘蘭心苑’！”老周下令。

調查結果顯示，“蘭心苑”表面上是一個蘭花保育和研究基地，實際上可能是一個走私文物的中轉站。負責人是一個名叫蘇蘭心的女性，四十多歲，背景神秘。

邢從舟注意到蘇蘭心的照片時，愣住了。照片中的女子氣質優雅，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右手端著一杯茶，虎口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是她！”邢從舟幾乎叫出聲，“找老糖王定制糖畫的是個女人！”

老周震驚地看著照片：“女人？但老糖王說的是男的啊！”

“老糖王年事已高，可能看錯了，或者對方故意偽裝了聲音。”邢從舟分析道，“但虎口的疤痕和金絲眼鏡這兩個特征吻合度太高了！”

警方立即聯系云南當地警方協助調查，卻發現“蘭心苑”在一周前已經人去樓空，蘇蘭心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技術隊對吳啟明別墅的進一步勘查有了驚人發現：在地下室的一個隱蔽保險柜中，找到了趙乾失蹤的一些重要文件，其中包括一份名單——列出了數十個參與文物走私的代號和真實身份。

名單上，“隼”的名字旁赫然標注著：文博集團首席顧問，梁世琛。

梁世琛是省內著名的文物鑒定大師，年過六十，德高望重，經常在電視鑒寶節目中擔任專家。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人物竟然可能是文物走私集團的核心人物。

案件的影響范圍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警方決定對梁世琛進行秘密調查。

邢從舟負責調查梁世琛的背景和近期活動。他發現這位德高望重的專家最近三個月行為異常，多次無故缺席重要活動，財務上也出現大額資金流動。

更令人懷疑的是，梁世琛的行程記錄顯示，他在趙乾被殺當天曾在文苑小區附近出現，時間點與案發時間高度吻合。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梁世琛就是真正的“隼”。

但邢從舟仍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如果梁世琛是“隼”，為什么蘇蘭心要假扮吳啟明，將警方注意力引向錯誤的方向？是為了保護梁世琛，還是另有目的？

他決定再次拜訪老糖王，帶著蘇蘭心的照片。

看到照片，老糖王果然確認：“對！就是她！雖然穿著男裝，聲音也壓低了，但我記得這雙眼睛和這個疤痕！那天來找我定制糖畫的就是這個女人！”

謎團部分解開了。蘇蘭心假扮男性找老糖王定制糖畫，然后在案發當天潛入趙乾書房，下毒殺害趙乾，留下糖畫作為線索。

但她為什么這么做？是為梁世琛清除競爭對手？還是與趙乾有私人恩怨？

邢從舟回到局里，發現宋冰正在實驗室里對著電腦屏幕皺眉。

“有什么發現嗎？”他問道。

宋冰抬起頭，眼神異常嚴肅：“我對趙乾體內的苦蘭生物堿和***的相互作用做了模擬分析，結果很...特別。”

她調出一個復雜的化學方程式：“苦蘭生物堿不僅能增強味覺，在一定條件下還能與***發生反應，延緩毒性發作時間，但同時會大大延長死亡過程的痛苦。”

邢從舟感到一陣寒意：“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兇手不僅想要趙乾死，還想要他死得極其緩慢而痛苦。”宋冰冷靜地說，“這種程度的仇恨，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商業糾紛或犯罪內部的清理門戶。”

私人恩怨。邢從舟腦海中閃過這個詞。

他立即請技術隊深入調查趙乾和蘇蘭心的背景，尋找可能的交集。

結果令人震驚：趙乾和蘇蘭心竟然是大學同學，都畢業于康城大學考古專業。而且更巧合的是，梁世琛當時是他們的導師。

一條二十五年前的舊案浮出水面：當時康城大學考古系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文物丟失事件，一批重要考古發現中的珍貴文物不翼而飛。當時負責保管這批文物的正是學生趙乾和蘇蘭心。

事件最終以保管不慎導致文物丟失結案，趙乾和蘇蘭心都受到處分。但不久后，趙乾退學下海經商，而蘇蘭心則遠走云南，音信杳無。

現在看來，那起文物丟失事件很可能就是如今文物走私網絡的起點。而趙乾和蘇蘭心之間，可能存在著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

案件的輪廓逐漸清晰：蘇蘭心為二十五年前的舊案回來復仇，殺害趙乾，并試圖將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吳啟明和梁世琛，一石二鳥。

但梁世琛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是主謀，受害者，還是另一個復仇對象？

當晚，邢從舟在辦公室熬夜整理案件線索，試圖找出最終的答案。

凌晨三點，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值班民警打來的。

“邢警官，剛接到報警，梁世琛的住所發生火災！消防隊正在現場救援！”

邢從舟猛地站起身：“人員傷亡情況如何？”

“還不清楚，但報警人稱聽到火災前有爆炸聲和爭吵聲。”

邢從舟立即打電話給老周，同時抓起外套沖向門外。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場火災絕非意外。

而真相，可能就隱藏在這場大火之中。

夜色中，警車呼嘯著駛向梁世琛的住所。邢從舟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燈火，感覺這個案件就像一幅復雜的拼圖，終于到了最后的關鍵幾片。

但他不知道的是，最后這幾片拼圖，將揭示一個比想象更加黑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