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磊找到了工頭結清工資離開。
大巴車駛離云水縣,將那片在夜色中靜默的山巒遠遠甩在身后。
車窗玻璃上,映出張磊有些陌生的臉,黝黑的皮膚,眼神里褪去了往日的銳利和審視,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他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倉皇逃離,可心里卻又覺得,自己似乎贏得了一些比“真相”更重要的東西。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在昏暗的車廂里發出微光,空白的文檔刺得他眼睛發酸。
“我從沒想過,一碗紅燒肉能擁有什么樣的力量。”
“可在云水縣下河村的工地上,它就是力量本身。”
“那肥瘦相間、燉得入口即化的紅燒肉,配上香甜軟糯的米飯,足以讓一群疲憊的漢子,在十五分鐘內重新注滿能量,臉上洋溢著一種近乎于神圣的滿足感。“
“他們談論著即將建成的學校和工廠,談論著婆娘和孩子,談論著未來。”
“那種希望,是滾燙的,是具象化的,就像他們餐盤里那勺油汪汪的肉汁。”
他寫了松鼠,寫了那場三塊錢一只的金蟬狂歡,寫了工友們數錢時的小心翼翼和眉飛色舞。
他沒有回避自己的初衷,坦誠地剖析了自己作為一個記者的傲慢與偏見,那種總想在陽光下尋找陰影的職業病。
“我帶著一把手術刀來到這里,想要解剖一只傳說中的鳳凰,想看看它的內臟是否也和凡鳥一樣,藏著污穢與不堪。”
文章的結尾,他寫道。
“當一個人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他會下意識地懷疑所有光明的存在。”
“世界上或許真的有世外桃源,但通往那里的路,不是靠尋找,而是靠建造。”
他將稿子發給了一家發行量不大,卻在圈子里頗有口碑的深度文化期刊。
做完這一切,他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在搖搖晃晃的大巴車上沉沉睡去。
這是他來到云水縣之后,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與此同時,浮云山的清晨。
搖星院里,許星歡正在教兩個孩子識草藥。
許星歡直接將草藥碾碎,讓孩子們去聞,去嘗,用最原始的感官去記憶。
“師父,這個好苦!”司寒商整張小臉就皺成了一個苦瓜,眼淚汪汪地到處找水喝。
許寒玉細細品味了片刻,才用清脆的聲音說,“苦,但回甘。像……像牛叔叔熬的涼茶。”
劉燕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兩張金紅色請柬,左手還拎著一個布包。
她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個速寫本和一個看起來很廉價的藍色鴨舌帽。
“這是工頭老王在那個叫張磊的記者宿舍里發現的,他走得急,落下了。”
許星歡接過速寫本,隨手翻開。
里面沒有一張風景畫,畫的全是人。
有低頭篩沙的工人,有食堂里狼吞虎咽的錢大,有手舞足蹈說著話的劉明,甚至還有一張王大力蹲在樹下抽煙的側臉,神態抓得惟妙惟肖。
許星歡的目光在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將本子合上,遞還給劉燕,“收起來吧。”
“那……要不要給他寄過去?”劉燕問。
“不必了。他已經找到了比這更重要的東西。”
劉燕將請柬放在石桌上,金紅色的卡紙在陽光下反射著細碎的光芒,一封來自管理局,另一封則印著司家古樸的云紋家徽。
“西山拍賣會?”許星歡拿起請柬,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略帶凸起的紋路。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浮云山,對于山外的那個隱秘世界,了解得并不多。
“是的,司家送請柬的人說是玄術界三年一度的盛會。今年由司家主持。”劉燕解釋道。
許星歡的腦海中,浮現出那片新劃歸到她名下的,綿延起伏的六座山脈。
地心火蓮解決了“火”行,但要布下一個真正的護山大陣,一個能將七座山脈連為一體,營造生生不息的五行歸元陣,還差金、木、水、土四樣同等級別的天材地寶。
這種級別的寶物,在靈氣枯竭的藍星,可遇而不可求。
她不是沒有動過自己秘境里那些寶貝的心思。
當初為了布陣,她曾嘗試從秘境中取出七階的“洛淵神木”。
若非她收得快,那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木,恐怕當場就要被這方世界的天道意志,劈成一截焦炭。
這個世界的意志,就像一個體弱多病卻又極度排外的老地主,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護得死死的。
五階以下的東西,它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是外來的養分,慢慢吸收。
可一旦超出那個界限,就會被視為入侵,必遭雷霆之擊。
這所謂的玄術界最高規格的拍賣會,或許是個機會。
“師父,拍賣會是什么?”
不知何時,許寒玉和司寒商已經湊了過來,兩雙清澈明亮得如同山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張漂亮的請柬,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
“就是……很多人聚在一起,看誰的錢多或者以物換物,就能把喜歡的東西買回家的一個地方。”許星歡想了個通俗易懂的解釋。
許星歡看著兩個孩子,心中微動。
他們自出生起,就一直被困在司家的特護病房里。來到浮云山后,雖然身體漸漸康復,但活動范圍也僅限于這方圓幾里。
他們就像兩株在溫室里精心培育的仙葩,根基扎實,靈氣充沛,卻沒有經歷過一絲風雨。
修仙,修的不止是法力,更是心境。
一味地閉門造車,終究是空中樓閣。
“你們想去嗎?”許星歡問。
兩個孩子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被點燃的星辰。
他們對視一眼,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地點了點頭,生怕點得輕了,師父就會反悔。
那副緊張又期待的模樣,讓許星歡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好,那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