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州。
在一條不起眼的、被高樓大廈夾在中間的老舊巷子里,藏著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飯館。
飯館的門臉是老舊的木板,門前種著一棵歪脖子石榴樹,樹下擺著兩張小馬扎,一個穿著汗衫的老頭正躺在竹編的躺椅上,搖著蒲扇,聽著收音機里的評書,悠然自得。
店里一天只開三桌,不點菜,老爺子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預定得提前一個月,而且還得看老爺子的心情,即便規矩如此古怪,想來這里吃飯的人,依舊能從巷子口排到街對面去。
宋源站在巷子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裝,只他一人,緩步走進了這條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巷子。
他沒有直接上前,而是在飯館斜對面的一個小茶攤坐下,靜靜地等著。
日頭漸漸西斜,躺椅上的燕老爺子終于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起身,準備開門迎客。
他頭發花白,身材微胖,臉上溝壑縱橫,一雙眼睛卻偶爾會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銳利精光。
他,便是燕家當代傳人,燕回。
一個扎著馬尾,穿著利索的廚師服,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姑娘從店里探出頭來,聲音清脆:“爺爺,今天的三桌客人都到了,就等您老人家開火了。”
這姑娘是燕回的孫女,燕昭,人如其名,神采奕奕,笑的燦爛奪目。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好飯不怕晚。”燕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街對面的宋源。
這個人,在這里坐了一下午了,不急不躁,氣息沉穩悠長,是個練家子。
“昭昭,去,給對面的先生送一碗綠豆湯過去,算我請的。”燕回吩咐道。
“好嘞!”燕昭端著一碗綠豆湯笑嘻嘻地放下:“先生,我家爺爺請您喝的。”
宋源起身,微微頷首:“多謝。”
他端起碗,沒有立刻喝,而是先聞了聞。一股清甜的豆香混雜著一絲極淡的草木清氣,鉆入鼻腔。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綠豆煮得沙而不爛,甜度恰到好處,最關鍵的是,一股溫和的能量順著喉嚨滑入腹中,瞬間驅散了夏末的燥熱,讓他整個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好手段!
僅僅是一碗最尋常的綠豆湯,就能蘊含如此精純的食氣。
等到三桌客人都心滿意足地離開,天色已經全黑。燕昭正在收拾桌子,三個穿著白色廚師服,長相各異的年輕人也在廚房里忙碌著。
一個是身材瘦高,眼神專注,手里永遠在盤著兩把菜刀的刀癡,人稱叫“快刀劉”;一個是矮胖敦實,對火候的掌控到了變態地步的“火工王”;還有一個是長相文靜,戴著眼鏡,卻能分辨出上百種香料細微差別的“神鼻張”。
這三人,都是燕回這些年收下的弟子。
宋源這才起身,走進了小店。
“老先生,冒昧打擾?!彼卧磳χ诓潦迷钆_的燕回,恭敬地行了一禮。
燕回眼皮都沒抬一下,帶著濃重魯地口音:“我這兒打烊了?!?/p>
宋源不卑不亢地說道,“在下是受人之托,特來請老先生出山,掌勺。”
“出山?”燕回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宋源,“我這把老骨頭,就在這巷子里等死,哪兒也不去。京城里那些個大官,來了不知多少趟,我都沒點頭。你是哪家的?面子這么大?”
旁邊的燕昭和三個弟子也都停下了手活,好奇地看著這個穿著奇怪,卻氣場十足的中年男人。
宋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將手中的箱子輕輕放在了桌上。
“我家山主說,言語再多,不如一見。臨行前特意讓我帶了些山里的土產,請老先生品鑒。”
燕回嗤笑一聲,滿臉不屑,什么山珍海味他沒見過?想用點食材就打動他?天真。
宋源他隨手打開了木盒。
盒子里,沒有龍肝鳳髓,只有黃瓜、西紅柿、土豆、茄子等等。
燕回臉上的不屑和嘲諷,瞬間凝固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地盯著那箱蔬菜,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黃瓜,湊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了下去。
“轟!”
他卡在煉氣九層已經整整二十年的瓶頸,在這一刻,竟然出現了松動!
“這……這是……”燕回的聲音都在發顫,他這輩子,走南闖北,嘗遍了天下奇珍,甚至有幸品嘗過一些所謂的“靈果”,但跟眼前這根黃瓜比起來,只能說一句“仙凡有別?!?/p>
他畢生的追求,不就是這個嗎?
旁邊的燕昭和三個弟子,也都被這股奇異的香氣和宋源的話給震住了?!?/p>
“爺爺……”燕昭咽了口唾沫,她能感覺到,那股清新的香味讓她渾身都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燕回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盯著宋源,一字一句地問:“你家什么?山主?在何處?”
“清城,浮云山?!?/p>
“好!”燕回猛地一拍大腿,“我去!”
他轉身,從墻上摘下一塊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今日客滿”的牌子,想了想,又取出一支毛筆,在后面龍飛鳳舞地寫上三個大字:
“不干了!”
“砰”的一聲,他把牌子掛在了門外,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走!咱們去浮云山!”
巷子里,那些第二天還想來碰碰運氣的老饕們,看到那塊“不干了”的牌子,頓時哀嚎一片,仿佛天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