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旨意來得比沈驚鴻預想的更早。天剛亮,禁軍就已候在鎮獄司門口,領頭的將領捧著明黃色的圣旨,態度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刑官,陛下在御花園設了早宴,專等您入宮。”將領的語氣客氣,眼神卻始終落在沈驚鴻腰間的烙鐵上,帶著幾分探究。
蘇伶仃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宮里不比鎮獄司,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測,萬事小心。若有異動,我會想辦法接應你。”她塞給他一個小小的信號煙火,“不到萬不得已,別用。”
沈驚鴻點頭,將烙鐵藏進袖中,又檢查了一遍玄元秘錄玉牌——昨夜亂葬崗一役后,玉牌重新凝聚成形,只是光澤暗淡了些,顯然消耗不小。他深吸一口氣,跟著禁軍走出鎮獄司,踏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
馬車行駛在朱雀大街上,沈驚鴻撩開窗簾,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京城的百姓大多不知道昨夜西郊的風波,更不知道那位看似病弱的瑞王已淪為階下囚。他們的生活依舊平靜,卻不知平靜之下,是多少人的鮮血與犧牲。
皇宮比他想象的更威嚴。朱紅的宮墻高聳入云,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巡邏的禁軍甲胄鮮明,每一步都踏得整整齊齊,透著皇家的肅穆。御花園更是美不勝收,奇花異草遍地,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與鎮獄司的陰冷潮濕判若兩個世界。
御花園的水榭中,一道明黃色的身影正臨窗而坐,正是當朝天子。他看起來不過四十歲,面容俊朗,眼神深邃,手里把玩著一枚玉佩,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讓人猜不透心思。
“沈刑官來了?”陛下抬了抬手,“坐。”
沈驚鴻依言坐下,目光不敢直視龍顏,只覺得那道目光像實質般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與探究。
“昨夜之事,辛苦你了。”陛下的聲音溫和,“瑞王狼子野心,勾結影閣,意圖謀反,若不是你及時發現,后果不堪設想。”
“臣只是做了分內之事。”沈驚鴻低頭道,“鎮獄司本就有監察奸邪之責。”
“分內之事?”陛下笑了笑,“能從影閣的眼皮子底下找到證據,能在金丹境高手手下保住性命,沈刑官的本事,可不止‘分內之事’這么簡單。”他話鋒一轉,“聽說你是蓮心閣的后人?”
沈驚鴻心頭一緊,沒想到陛下竟連這個都知道。他沉默片刻,如實道:“臣……是蓮心閣閣主之子。”
“你父親是個好人,可惜了。”陛下嘆了口氣,“當年若不是被奸人所害,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這話讓沈驚鴻愣住了。陛下的語氣里沒有嘲諷,只有惋惜,仿佛真的為父親的遭遇感到痛心。
“陛下……”
“朕知道你想問什么。”陛下打斷他,“蓮心閣滅門案,確實是朕下的令,但朕也是被影閣和合歡宗蒙蔽了。他們說蓮心閣私藏邪物,意圖顛覆王朝,朕一時不察,才釀成大錯。”
他看著沈驚鴻,眼神誠懇:“這些年,朕一直想為蓮心閣平反,只是影閣勢力盤根錯節,瑞王又在一旁掣肘,始終沒能如愿。如今瑞王伏法,影閣元氣大傷,正是為蓮心閣正名的時候。”
沈驚鴻的心亂了。陛下的話合情合理,態度也足夠坦誠,可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若陛下真的想為蓮心閣平反,為何當年任由影閣追殺余孽?為何趙玄用陰煞之氣養尸時,朝廷視而不見?
“陛下的心意,臣明白了。”沈驚鴻壓下心頭的疑慮,“只是蓮心閣的事已過去十年,平反與否,意義不大。臣只希望能查清真相,告慰父親和蓮心閣亡魂。”
“好一個查清真相。”陛下贊許地點點頭,“朕沒看錯你。”他拍了拍手,一名內侍端著一個錦盒走了進來,“這是朕的一點心意,賞你。”
錦盒打開,里面是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玉佩上刻著“鎮獄”二字,靈氣充沛,顯然是件難得的寶物。
“這枚‘鎮獄佩’,能調動京城所有禁軍,算是朕給你的信物。”陛下道,“往后鎮獄司若有需要,憑此佩可直接向朕稟報。”
如此重的賞賜,讓沈驚鴻有些不知所措。他隱隱覺得,這玉佩像個燙手山芋,接了,就等于徹底卷入皇室的權力斗爭。
“陛下厚愛,臣不敢承受。”沈驚鴻起身推辭,“鎮獄司有鎮獄司的規矩,臣……”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的眼神沉了沉,“沈刑官是覺得,朕的賞賜配不上你?還是說,你心里還在記恨當年的事?”
這話帶著無形的壓力,讓沈驚鴻無法再推辭。他只能接過錦盒,躬身道:“謝陛下賞賜。”
“這就對了。”陛下的笑容重新變得溫和,“來,嘗嘗這御膳房新做的蓮子羹,據說用的是蓮心閣當年培育的‘雪蓮子’,味道不錯。”
內侍將蓮子羹端到沈驚鴻面前,白玉碗里的羹湯清澈,蓮子潔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沈驚鴻看著蓮子羹,忽然想起了父親手札里的記載——雪蓮子性涼,若與某種寒性毒藥同服,會讓人經脈盡斷,玄力盡失。
他的目光掃過陛下,對方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眼神深處卻沒有任何溫度。
沈驚鴻端起玉碗,指尖微微顫抖。他知道,這碗蓮子羹,是陛下對他的最后試探。
喝,或許會中毒;不喝,就是抗旨,當場就得死。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陛下的目光,緩緩將蓮子羹湊到嘴邊。就在這時,他袖中的烙鐵突然微微發燙,一股灼熱的力量順著手臂蔓延,護住了他的經脈。
是獄火之力!
沈驚鴻心中一動,假裝喝下蓮子羹,實則用獄火之力將羹湯逼到了舌下,趁陛下不注意,悄悄吐進了袖中的錦袋里。
“味道如何?”陛下問道。
“回陛下,清甜爽口,是臣從未嘗過的美味。”沈驚鴻放下玉碗,臉上不動聲色。
陛下的眼神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喜歡就好。”他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沈刑官先回吧,往后有要事,隨時入宮見朕。”
“臣告退。”沈驚鴻躬身行禮,轉身退出水榭。走出御花園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馬車行駛在回宮墻的路上,沈驚鴻拿出那枚鎮獄佩,玉佩冰涼,卻燙得他手心發痛。他又摸了摸袖中的錦袋,里面的蓮子羹還在,散發著詭異的香氣。
陛下根本不是想為蓮心閣平反,他只是想拉攏自己,或者說,想控制自己。那碗蓮子羹,是警告,也是試探——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若不能為他所用,就必須毀掉。
沈驚鴻將錦袋里的蓮子羹倒掉,又將鎮獄佩收好。他知道,從接過玉佩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只知用刑具審案的刑官了。
皇宮的水太深,陛下的心思太沉,他就像走在刀尖上,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但他沒有退路。
馬車駛出皇宮,沈驚鴻撩開窗簾,看著遠處的鎮獄司方向,那里的黑石墻在陽光下沉默矗立,像一個忠誠的守護者。
他握緊了袖中的烙鐵,獄火之力在掌心緩緩流淌。不管前路有多少兇險,不管陛下的試探有多陰險,他都會守住自己的本心,守住鎮獄司的規矩。
因為他是沈驚鴻,是蓮心閣的守印人,是要用刑具守護正義的鎮獄司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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