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牢的空氣比懸魂獄更渾濁,濃重的血腥與鐵銹味纏在一塊兒,順著石壁縫隙往骨頭縫里鉆。沈驚鴻仗著對地形的熟稔,在交錯的甬道里快速穿行,身后傳來合歡宗修士的呼喊與鎖鏈碰撞的脆響,像附骨之疽甩不脫。
他拐進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窄巷,反手扣動墻上的暗格。“嘩啦”一聲,頭頂落下數(shù)根玄鐵刺,正好封死了巷口。這是鎮(zhèn)獄司對付劫獄者的老法子,雖攔不住墨塵那等筑基境修士,卻能拖延片刻。
沈驚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右臂的酸麻感越來越重,催動兩次獄火的后遺癥開始顯現(xiàn)。他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王二給的傷藥,黑乎乎的藥膏帶著刺鼻的草藥味,往傷口上一抹,火辣辣的疼里透著點舒坦。
“沈刑官倒是會躲。”
巷口突然傳來墨塵的聲音,帶著戲謔的笑意。緊接著是玄鐵刺被震碎的悶響,月白長袍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折扇輕搖,身后跟著四名氣息沉穩(wěn)的修士,顯然是合歡宗的核心弟子。
“墨少主追這么緊,是怕我跑了?”沈驚鴻握緊烙鐵,緩緩站直身體。煉獄牢的甬道狹窄,對方人多的優(yōu)勢發(fā)揮不出來,正好適合他纏斗。
“自然怕。”墨塵走進巷內,折扇點了點沈驚鴻手中的烙鐵,“畢竟這世上,能同時引動鎮(zhèn)獄司獄火和蓮心閣秘文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他眼神貪婪,“交出守印人的秘密,再把這烙鐵給我,本少可以讓你加入合歡宗,比在這暗無天日的牢里當刑官體面多了。”
“體面?”沈驚鴻笑了,笑聲在巷內回蕩,帶著說不出的嘲諷,“用活人煉藥、靠邪術采補的宗門,也配談體面?”
墨塵臉上的笑意淡了:“看來沈刑官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揮了揮手,“廢了他的手,留活口。”
四名修士立刻上前,手中長劍泛著粉色光暈,顯然淬了合歡宗的媚藥,沾著一點就會渾身無力。
沈驚鴻不退反進,烙鐵橫掃而出,獄火之力催發(fā)到極致,赤紅的火焰在窄巷里炸開,逼得四名修士連連后退。他趁機欺身靠近最左側的修士,左手猛地扣住對方手腕,右手烙鐵順著對方的長劍滑下,直刺心口。
這招又快又狠,完全是市井搏命的路數(shù)。那修士沒想到他如此不顧章法,倉促間回劍格擋,卻被烙鐵上的獄火燎到手背,疼得長劍脫手。
沈驚鴻手腕一翻,烙鐵砸在他的咽喉上。“咔嚓”一聲,那修士眼睛瞪得滾圓,軟倒在地。
“廢物。”墨塵皺眉,親自上前一步,折扇化作短棍,帶著凌厲的勁風掃向沈驚鴻的腰側。
沈驚鴻借力后退,避開這一擊,同時甩出腰間的碎骨鞭。鞭梢的菱形鐵片帶著破空聲,纏向墨塵的腳踝。他知道自己修為不如對方,只能靠刑具的特性和地形周旋。
墨塵冷哼一聲,足尖點地,身形躍起,避開碎骨鞭的同時,短棍往下一砸,正砸在沈驚鴻的烙鐵上。
又是一聲巨響,沈驚鴻被震得撞在石壁上,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但他死死握著烙鐵,獄火順著短棍往上蔓延,竟燒到了墨塵的衣袖。
“找死!”墨塵怒喝,猛地抽回短棍,一掌拍向沈驚鴻的胸口。
就在這時,巷內深處突然傳來一陣鎖鏈拖動的聲音,伴隨著沙啞的笑聲:“好熱鬧啊……打架怎么不叫上老夫?”
沈驚鴻和墨塵同時轉頭看去,只見陰影里緩緩走出一個人。
那人穿著破爛的囚服,頭發(fā)胡子糾結在一起,像團枯草,手腳都戴著沉重的玄鐵鐐銬,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嘩啦”的聲響。他的左眼蒙著塊黑布,右眼渾濁不堪,卻在看到沈驚鴻時,突然亮了一下。
“是你?”沈驚鴻愣住了。
這人是煉獄牢的“老住戶”,代號“鬼手”,據(jù)說是十年前蓮心閣被滅門時的漏網(wǎng)之魚,因擅闖皇室秘地被抓,關在這里已經九年。沈驚鴻剛當刑官時,曾審過他三次,每次都被他用詭異的陣法反噬,后來便再沒碰過。
“沈小子,九年不見,你倒是長本事了。”鬼手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連合歡宗的小崽子都敢惹。”
墨塵皺眉:“蓮心閣的余孽?”
“余孽?”鬼手嗤笑一聲,渾濁的眼睛看向墨塵,“比起你們合歡宗靠吸女人修為練功的齷齪事,老夫這‘余孽’,可干凈多了。”他突然看向沈驚鴻,“小子,那烙鐵借老夫用用。”
沈驚鴻猶豫了一下,將烙鐵扔了過去。他不知道鬼手想做什么,但眼下多個人,總比單打獨斗強。
鬼手接住烙鐵,竟徒手握住赤紅的烙鐵頭,毫不在意地掂量了一下:“獄火烙鐵……果然在你手里。老獄卒那家伙,倒是沒看錯人。”
他猛地將烙鐵往地上一插!
“嗡——”
獄火順著地面蔓延,竟在巷內畫出一個簡易的陣法,陣法邊緣亮起淡青色的光芒,將墨塵和剩下的三名修士困在里面。
“蓮心閣的‘鎖靈陣’?”墨塵臉色微變,“你還能動用陣法之力?”
“托你的福,在這牢里九年,老夫別的沒學會,琢磨陣法倒是更精了。”鬼手的聲音變得低沉,“尤其是……克制你們這些邪修的陣法。”
他猛地扯斷左手的鐐銬——那鐐銬竟是假的!露出的手腕上,紋著與阿蠻胸口相似的秘文。鬼手雙手結印,鎖靈陣的光芒越來越亮,淡青色的光絲如同藤蔓,纏向陣內的四人。
“雕蟲小技!”墨塵玄力爆發(fā),短棍橫掃,試圖破陣。但光絲極具韌性,斷了又生,反而越纏越緊。
“沈小子,還愣著干什么?”鬼手喊道,“這陣法困不了他多久,想活命就跟老夫走!”
沈驚鴻反應過來,轉身跟著鬼手往巷內深處跑。身后傳來墨塵憤怒的吼聲和陣法破碎的巨響,但他沒有回頭。
兩人穿過數(shù)道暗門,來到一間廢棄的囚室。鬼手轉動墻角的一塊石頭,地面緩緩裂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下去。”鬼手指了指洞口。
“這是……”
“老獄卒挖的密道,說是萬一鎮(zhèn)獄司出事,給你留條后路。”鬼手催促道,“別磨蹭,墨塵那小子很快就追上來了。”
沈驚鴻不再猶豫,鉆進洞口。密道里漆黑一片,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只能聽到前方鬼手拖動鐐銬的聲音。他摸出火折子點亮,才發(fā)現(xiàn)密道兩側的墻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都是蓮心閣的秘文。
“這些是……”
“蓮心閣的基礎陣紋。”鬼手的聲音在前方響起,“老獄卒年輕時受過蓮心閣的恩惠,懂點皮毛。他知道你是守印人,怕你看不懂《鎮(zhèn)獄典》里的陣法,特意刻在這里讓你慢慢學。”
沈驚鴻愣住了。養(yǎng)父從未提過這些,原來他一直在暗中為自己鋪路。
“守印人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問道。
“是蓮心閣和鎮(zhèn)獄司的紐帶。”鬼手嘆了口氣,“當年蓮心閣幫皇室建鎮(zhèn)獄司,用的就是守印文陣法,鎮(zhèn)獄司的獄火能克制邪祟,也是因為融合了蓮心閣的秘文之力。你身上的疤,是守印人的信物,那把烙鐵,是啟動鎮(zhèn)獄司核心陣法的鑰匙。”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沉重:“十年前蓮心閣被滅門,不是因為私藏邪物,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皇室修煉邪功的秘密。趙玄他娘當年反對這事,被他們視作眼中釘,最后才被趙玄害死。”
沈驚鴻心頭劇震,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趙玄想用噬靈陣復活他娘,其實是想借他娘體內的蓮心閣血脈,打開鎮(zhèn)獄司的核心陣法,放出里面鎮(zhèn)壓的邪物。”鬼手的聲音帶著寒意,“那邪物是皇室祖輩封印的,據(jù)說能吞噬修為,趙玄想靠它奪取天下。”
密道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絲光亮,鬼手停下腳步:“到出口了。出去后往城東跑,那里有老獄卒安排的人接應你。”
沈驚鴻鉆出洞口,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片廢棄的宅院。鬼手跟在他身后,將烙鐵遞還給他:“這東西你收好,千萬別落到趙玄或墨塵手里。”
“你不和我一起走?”
“老夫得回去。”鬼手笑了笑,右眼閃過一絲決絕,“煉獄牢里還有幾個當年的老兄弟,總得給他們個了斷。”他轉身要走,又突然回頭,“對了,蘇伶仃那丫頭,是老獄卒故人的女兒,她可信。”
說完,他拖著鐐銬,消失在密道入口。
沈驚鴻握緊烙鐵,看著廢棄宅院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第一次覺得鎮(zhèn)獄司的陰影,已經蔓延到了整個京城。
趙玄的陰謀,墨塵的覬覦,蓮心閣的舊怨,養(yǎng)父的安排……這一切都壓在他肩上。
但他沒有退縮。
陽光照在烙鐵上,反射出赤紅的光。沈驚鴻深吸一口氣,朝著城東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殺機,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為了養(yǎng)父的囑托,為了鎮(zhèn)獄司的兄弟,也為了揭開所有的真相。
而那些擋路的人,不管是皇子還是天驕,都得嘗嘗他手中刑具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