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皺著眉頭,半天都沒有說話。
顧老爺反倒是很平靜的看著他。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后,顧老爺才開口笑道:“本來,這些話是要在幾個月之后,或者是你們成婚之前,再跟賢侄你說的。”
“不過賢侄你太聰明。”
顧老爺默默說道:“單單看我跟幾個衙差說話,你就已經猜到了不少事情,再加上…”
他頓了頓,說道:“再加上,賢侄似乎已經打算離開顧家。”
“所以,老夫今天就直接跟你說清楚了。”
陳清低頭喝茶,沒有接話。
他到顧家來,本意是來避難的,招贅或者不招贅,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很重要,但是對于他來說,他本身并不是特別看重。
但是,到了顧家這幾天出的事情,讓他意識到,顧家對于他來說是個麻煩事,所以他的確打算跑路了。
總不能真因為顧老爺的一句“我女美若天仙”,就改變心思留下來了。
事實上,跟顧守義干了一架之后,陳清就一直在想,如何能體面的把這門婚事給退了,然后自己去過自己的日子。
陳清的這些小心思,自以為隱藏的很不錯,應該沒有人瞧得出來,可沒想到…
并沒有能瞞過眼前這位德清首富。
陳清苦笑了一聲:“叔父畫了一張好圓的大餅。”
“這不是畫餅。”
顧老爺正色道:“老夫只有一女,如今一切所作所為,都只是想讓我女一生無憂而已,若真是為了傳遞香火。”
他自嘲一笑:“撇開那些侄兒不提,老夫這個年歲,納幾個妾室,也還是有希望生子的。”
顧老爺年輕時候,過得并不好,與發妻相依為命,感情甚篤,以至于發妻去后,他也沒有再續弦納妾。
如今,女兒顧盼,便是他在世上,為數不多的念想之一了。
陳清低頭喝茶,然后搖頭道:“到如今,小侄與顧小姐,面都還沒有見過,叔父說這些,還是太早了些。”
“不說怕你跑了。”
顧老爺看著他,開口道:“雖然接觸時間不長,老夫已經瞧出來了,賢侄你是個有主意的人。”
“否則,如果你不主動離開陳家,陳家那位陳夫人,怕是也攆不走你。”
陳清嘆了口氣:“叔父真是高估我了,我父但凡管一點家里事,我也不會這么急切離開陳家。”
他看了看顧老爺,默默說道:“叔父,一切等我見了顧小姐之后,咱們再商量,如何?”
顧老爺痛快點頭,笑著說道:“好。”
“等賢侄傷勢一養好,老夫立馬安排你們見面。”
他感慨道:“賢侄能來顧家,雖是陰差陽錯,卻難保不是上天安排的緣分。”
陳清點頭,然后看向顧老爺,低聲道:“叔父去京城,就不打算回來了?”
“能回來當然還是要回來的。”
顧老爺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既然已經跟你說了,那就多說一些。”
他嘆氣道:“我那把兄,被人構陷入獄,多半是惱了天子,朝堂爭斗,兇險得很,我這一趟去,能把人搭救出來自然是好,實在不成,也要盡力把他的骨血帶出京城。”
他語氣堅定:“至少不能讓他家里的男丁流入邊軍,女眷流入教坊司。”
陳清皺眉:“幾年時間,難道還未塵埃落定?”
“沒有。”
顧老爺默默說道:“這其中復雜得很,以后要是能回來,再與你細說。”
“這段時間,老夫已經在托人籌備身份了。”
顧老爺低頭喝茶:“到時候萬一我也陷在其中,不會拖累盼兒還有賢侄。
陳清搖頭感慨:“叔父真是想的深遠。”
顧老爺放下茶杯,微微瞇了瞇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向陳清,笑著說道:“這一小會兒,老夫已經同賢侄交了底了,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賢侄能不能說一說?”
陳清想了想,才開口說道:“母親去后,這幾年小侄身體一直不好,半年前更是大病了一場,差點死了。”
“就想著,干脆離了家,能踏實些。”
顧老爺搖頭道:“那大抵是賢侄你多心了,陳家那位小夫人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
陳清笑著說道:“我父親不在湖州府,我身體又不好,哪天要是真的不明不白的死了,誰又能說得清楚?”
顧老爺皺了皺眉頭。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我家產業不小,賢侄好生經營,將來再尋個貴人相助,以后未必不能回陳家,揚眉吐氣。”
陳清笑著說道:“真要揚眉吐氣,也不至于用叔父家里的錢財,不過叔父放心。”
陳大公子神色平靜:“小侄這人記性不錯,將來有機會。”
“一定回一趟湖州府,論個清楚。”
…………
正午,顧老爺領著陳清,一起在安仁堂吃了飯,到了下午的時候,顧老爺要去巡看藥材,便沒有帶著陳清,而是留陳清在安仁坊里,與陸掌柜學習如何經營藥材生意。
陸掌柜雖然在顧老爺面前,一口一個東家,但實際上,他可以算是顧老爺的徒弟,打小就跟著顧老爺一起學著認藥,采買,以及經營等等。
這就屬于嫡系了,某種意義上比那些侄兒們更值得相信,要不然顧老爺也不會一直讓陸掌柜,掌著顧家的生意。
陸掌柜也很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多半就是未來的東家了,因此對陳清很是熱情,不停向他介紹安仁堂里的藥材,還領著陳清,認識了幾個坐堂的老先生。
此時的藥鋪,分為兩種。
一種是專賣藥材,供給醫館以及私人,另外一種就是像安仁堂這樣的,有坐堂的大夫,可以當場看病,當場抓藥。
顧老爺本人,年輕時候就是個還不錯的大夫,否則當年,也不太可能白手起家,創下這樣一片家業。
甚至,顧老爺年輕時候與那位“把兄”認識,也是因為他給人家瞧好了病。
當然了,如今的安仁堂,最主要的,還是藥材批發的生意,這坐堂醫,只是順帶手的事情,早已經不是主業了。
在安仁堂里待了一個來時辰,陳清就覺得無甚意思了,他找到陸慶,笑著說道:“陸掌柜,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后面有什么不懂的,我再來向陸掌柜請教。”
陸慶連忙應了一聲,他親自把陳清送到了安仁堂門口,二人一前一后,剛走出藥堂門口,陸掌柜一愣神,抬頭看向正前方。
二人的正前方不遠處,一老一小兩個婦人,帶著三個孩子,看起來已經等候許久了。
年紀大一些的婦人,大概五十歲左右,年輕一些的,也就二十多歲。
二人見到陳清之后,二話不說,立刻帶著三個孩子,快步走了上來,然后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了陳清面前,四只手拉著陳清的褲腳,哭天搶地。
“陳公子,陳公子…”
那老婦人哭的傷心:“求求公子,放過我家兒子罷!我兒子在縣衙,給差爺好一頓打…”
“眼瞅就活不成了…”
那少婦也哭個不停,抹眼淚道:“陳老爺,我家當家的去大院,明明是去當面給您認錯,怎的就進了衙門了,怎的就進了衙門了…”
“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等著過活,您就高抬貴手,行行好罷!”
她哭的正傷心,回頭看了看三個孩子,聲音又大了起來:“還不過來給陳老爺磕頭,求陳老爺,把你們爹爹給放出來!”
三個孩子哪里懂得這許多,聞言都圍了上來,也跪在了陳清面前,抹起了眼淚,口中不停喊著陳老爺。
孩子們的眼淚,卻多半是被兩個大人給嚇出來的。
這些幾個婦孺,哭喊聲音極大,很快,就引來一堆人圍觀,并對著陳清,開始指指點點。
陳清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一旁的陸掌柜稍稍靠近了一些,在他耳邊低聲道。
“陳公子。”
陸掌柜左右看了看,只見四周隱約有好幾個顧家子弟圍觀,他咳嗽了一聲,低聲提醒。
“是顧守義的老母還有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