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瞧見王妃院子里點燈了,蘭溪便去叫俞珠起身。
「小姐,小姐,該起身了。今個是王妃進府第一天,要去請安的?!?/p>
俞珠嗯了聲,困得睜不開眼。她強撐著支起半個身子,見外頭只露了一絲天光。只能安慰自己,請安回來再繼續睡吧。
她不敢打扮的太招搖,挑了件素色的裙子,頭上也只簪了朵木蘭花玉簪。耳墜是兩顆小巧的珍珠,雖不出挑,倒是溫婉不少。
等用過早膳,外頭也大亮起來。
俞珠拍拍自己的臉,把困倦拍去了,才款步往王妃的院子去。
接待她們的是王妃的大丫頭茯苓,只說王妃還在梳洗讓她們在前廳等著。
之后便進了后廂房,俞珠屁股沾到冷板凳,凍了個哆嗦。
前廳沒點火盆,門又大敞著,當真是冷得人哆嗦。
俞珠捧著手暖,只覺得里頭的熱水一點點涼下去。她半邊身子都冷透了。
屋里,壽姑姑正伺候錢婉徽梳頭。
茯苓進來稟報,「王妃,俞侍妾來了?!?/p>
錢婉徽垂下眼,道:「她倒是聽話,半點不拿性子。」
壽姑姑在一旁搭腔,「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在家里,夫人底下的那些姨娘也是這樣。面上恭敬,背地里不知怎么編排夫人。王妃不可手軟,這俞侍妾年紀小,沒經過事。不似家里的人精,您一下子拿住她,往后絕翻不出什么風浪來!」
王妃道:「是了,不得心軟?!?/p>
又有幾分遲疑,「這樣難為她,王爺知道了會不會怨我。如今她也算在王爺心里占了份量。」
壽姑姑為錢婉徽挽好發髻,混不在意。
「那又如何,主母有主母的道理。您只是教她規矩,何錯只有?」
錢婉徽才放下心,摸了摸耳后鎏金祥云仙鶴釵,道:「讓她等足半個時辰?!?/p>
俞珠困得直打瞌睡。
冷風一吹,瞌睡又跑了,渾身發個激靈。
剛倒的茶,片刻就冷透,她想讓蘭溪把門關上,被連翹攔住。
「近日風寒來得急,屋里頭灑了醋才敞開門通風。俞侍妾要是覺著冷,可以先回去,過會再來?!?/p>
哪有二進宮的道理,俞珠也不好說什么,繼續坐冷板凳上。
心里卻可惜,要是王府的人多些,插科打諢也就把時間混過去了。偏偏現今只有她一個,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蘭溪彎下腰,接過俞珠手里的手暖。
「小姐,我去換一個。」
俞珠道:「辛苦你了。」
蘭溪笑:「說什么呢小姐?!?/p>
俞珠雖嫁做人婦,蘭溪卻還是同家里一般待她。
有時候在一聲一聲的小姐里,俞珠有種在王府和家里沒什么區別的感覺。
直到現在,才生出一種原來家里和王府是很不一樣的覺悟。
她坐的屁股都麻了,王妃終于姍姍來遲。
俞珠趕緊蹲身行禮。
王妃倒沒為難她,笑著讓她起身。
俞珠見王妃在笑,心里的緊張感稍稍褪去。
「等急了吧,這身行頭繁復,不似做姑娘時簡單?!?/p>
俞珠趕緊說:「不急不急,是我來的太早了?!?/p>
見王妃出來,連翹才關上門,支開半邊窗戶。
火盆一點起來,俞珠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她和王妃閨中時沒有交集,王妃見過她,她卻沒什么印象。
搜腸刮肚也找不出話題,只能夸:「王妃真是容光煥發,這衣裙穿在您身上真如天仙一般?!?/p>
說完俞珠自己也覺得臉熱,這也太老掉牙了。
王妃倒是很受用,放下茶道:「妹妹也不錯呢。」
俞珠:「哪里哪里?!?/p>
她像是坐不住了,總忍不住動動手腳。雖說是小動作,在上位的王妃眼里還是格外明顯。
錢婉徽心下了然,俞珠在家定沒受過規訓。換做她,就是坐一個上午身子也不帶歪一下。
錢婉徽不由得好笑,如果說要對付鶯鶯燕燕,俞珠一定是最好對付,也最適合用來開刀的家伙。
壽姑姑說的沒錯,俞珠能依賴的只有晉王的一點寵愛。
她沒有家世,也不允許在自己前面誕下子嗣,一旦晉王對她的新鮮感消失,俞珠就會成為后院一根可有可無的雜草。
冬天一到,很容易就能把雜草凍死。
就算不凍死,管理園藝的工匠也會毫不猶豫把它拔除。
除非俞珠自己夠爭氣,能不折手段往上爬。
可瞧這模樣,要不折手段真是難為俞珠了。
錢婉徽其實不愿意太難為俞珠,壽姑姑說的有道理。
后院是女人的戰場,主母要做到御下有術。
可錢婉徽終有點不忍心,若是哪天俞珠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再敲打也不遲。
她抬眼,直直看向俞珠。
「這就坐不住了?」
俞珠低下頭,頗有些惶恐。
「沒有沒有。」
錢婉徽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知道你性子跳脫不沉穩,可在王府最忌諱因為不沉穩鬧出什么事端來。回頭被別的仆婦抓到口舌,說出去丟的是王府的臉?!?/p>
俞珠應:「我知道,敬聽王妃教誨。」
錢婉徽道:「抄過《靜訓》嗎?」
「讀過兩遍,沒抄過。」
錢婉徽便讓茯苓拿了本《靜訓》來,交代俞珠。
「拿下去,抄三遍。明日晚膳后交上來?!?/p>
俞珠恭敬的用雙手去接那本《靜訓》。
「我一定好好謄抄?!?/p>
錢婉徽揉揉太陽穴,揮手讓俞珠下去。
「一大早的,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送走俞珠,錢婉徽也沒多耽擱。
「壽姑姑,麻煩你了。把桂嬤嬤,福嬤嬤和管家都叫來。我要一一核對賬本,還要清點庫房。叫她們每人整理好來見我?!?/p>
壽姑姑應是,也不由得欣慰。錢婉徽在家時也是嬌養的小姐,不過一夜之間就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她也挑得起擔子,端莊沉穩,井井有條處理事情。
欣慰之余,壽姑姑也不由得心疼起來。
錢婉徽何嘗不知道壽姑姑的心,只她一向內斂,不顯山不露水,就連情緒也很少外泄。
想了想,錢婉徽又道。
「杜嬤嬤就不必了。」
言下之意,就是杜嬤嬤是自己人。
不多時兩個嬤嬤和管家就被請到了錢婉徽面前。
福嬤嬤不必說,她本就是管人員往來的,不算實權,卻是必不可少的。就算王妃來了,也只是過問一番,往后再有采買叫王妃過目就是。犯不著拿喬,福嬤嬤很清楚,她們這些奴才還是得靠著王妃生活。
她呈上兩本本子,里頭記載了開府兩年里所有人員的底細。
活契死契,下人們的戶籍。還有王府分發的各類生活用品,所有支出都在其中。
桂嬤嬤是晉王的奶嬤嬤,所以管著賬房的鑰匙,其余時間只是聽晉王差遣。
桂嬤嬤是心寬體胖的,早就想交了鑰匙享清福。
她是奶媽,一手拉扯大晉王。就是王妃,也得給她三分薄面。
痛快的交了鑰匙,只覺得卸下了身上的擔子,肩膀都舒展了。
王妃給她們拿賞錢,桂嬤嬤也是樂呵呵收了。
「老奴謝過王妃了?!?/p>
錢婉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嬤嬤真是折煞我。」
然后到了宋嬤嬤,也就是王府的管家卻沒交上賬本來。
宋嬤嬤生得高,人很干瘦。一張長臉,嘴唇薄薄的,看上去極為刻薄。
錢婉徽還是端著笑臉,道:「管家可是哪里沒顧全到?」
宋管家彎下腰,語氣里都是奸滑。
「王妃不知,手底下的人懶怠。我今個去收賬本,竟是一個推一個拿不出來。我已教訓過了,只是王府事物繁多,還請王妃再等。多的不說,就是新年賞下去的歲錢,送出去的禮物要記載清算都要兩天工夫了?!?/p>
錢婉徽沒說話,心想這宋管家是在拿我呢。
打量我年紀不大,撐不起管家的能力,所以不肯放權。
錢婉徽抿了口茶,苦澀的味道在舌尖散開。
她并沒有煩躁,也沒有慌亂。只說:「那宋管家定個時間吧,把賬本送來?!?/p>
宋管家又是低頭喏道,「自然自然,不能叫王妃久等。」
「既如此,我給你三天工夫?!?/p>
錢婉徽見宋管家沒什么反應,不知她又有什么手段。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再不濟,把這個奴才換了就是。
想到這,她也沒什么心理負擔,不擔心束手束腳做不好管家的內務。叫幾個人都下去后,徑直走向鳥籠里養著的鸚鵡。
紅嘴綠鸚哥,鮮艷的毛色散發著油順的光,鸚鵡乖巧的用頭去蹭錢婉徽的指頭。
「小葵。」錢婉徽抿了抿唇,眼神里也流露出心疼。
人說鸚鵡面前不多言,這狡猾的畜生會學舌。
可小葵是她從小養的,一不留神就養了六個年頭。
就是擔憂養著小葵不方便說話,錢婉徽出嫁時才沒打算帶著小葵。
可上花轎前,錢婉徽清點嫁妝單子時卻看見了小葵。
它換了個籠子,是銀制的?;\子精巧,托盤刻了一整朵蓮花,遠遠看去賞心悅目。
宋氏才走到她身邊,寬慰。
「知道你舍不得小葵,它肯定是要陪著你去王府的。」
錢婉徽剛想說什么,就見母親指了指小葵的嘴巴。
「放心吧,已經剪了舌頭,就是有口也不能言。」
那一刻,錢婉徽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了小葵許久,沒了舌頭不能嗑開堅果。只能喂些小米,若是瓜子榛子類的,得剝好了才能喂給小葵。
錢婉徽是不嫌煩的,耐著性子剝了不少榛子。
她這樣消磨著時光,就聽壽姑姑垮著臉進來。
「王妃,晉王回來了?!?/p>
錢婉徽笑了笑,「那就叫廚房傳膳吧?!?/p>
壽姑姑撇撇嘴,道:「晉王徑直去俞侍妾院里了?!?/p>
錢婉徽心沉了沉,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壓下那副感覺。
自己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她是王妃,要有賢德的名聲。
「姑姑,幫我拿紙筆來,我也抄一遍《靜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