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咸濕的海風卷著浪花,一遍遍拍打著東孚村的礁石岸。時近黃昏,天際堆積起濃重的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連平日里聒噪的海鳥都早早歸了巢。
云澈背著滿滿一簍剛從灘涂上挖來的紫紋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家的泥濘小路上。十六歲的少年,身形雖已抽條,卻依舊顯得有些單薄,粗布麻衣上沾滿了海泥和汗漬。他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色,不由加快了腳步。爺爺的風濕老腿最怕這種天氣,他得趕在雨前回去生火熬藥。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平日總聚著三五個閑聊的村民,此刻卻空無一人,唯有風聲嗚咽,吹得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平添幾分蕭索。
一絲莫名的不安,悄然攀上云澈的心頭。太安靜了。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一枚用麻繩系著的灰撲撲的橢圓形石頭——那是他從未謀面的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也是爺爺口中能“辟邪保平安”的護身符。石頭表面粗糙,毫無光澤,觸手唯有微涼,與尋常河灘上的鵝卵石并無二致。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驟然從村中方向炸響,瞬間撕裂了黃昏的寂靜!
云澈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緊接著,更多的哭喊聲、驚呼聲、怒罵聲,以及一種他從未聽過的、令人牙酸的利器撕裂**的悶響,混雜著沖天而起!
出事了!
云澈扔下背簍,發瘋般朝村里沖去。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越靠近村莊,那聲音便越是清晰,空氣中開始彌漫開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當他終于踉蹌著沖進村口,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幾乎凍結——
昔日寧靜平和的小漁村,此刻已淪為煉獄。
火光在幾間屋舍間竄起,濃煙滾滾。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熟悉的鄉親,鮮血從他們身下汩汩流出,染紅了黃土。七八個身著統一黑色勁裝、面蒙黑巾的身影,正如鬼魅般在村中穿梭,他們手持閃爍著寒芒的長刀,動作快得驚人,每一次手起刀落,必有一聲絕望的哀嚎戛然而止。
這些人手段狠辣,眼神冰冷,仿佛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收割草芥。
“王嬸!張叔!”云澈目眥欲裂,看到看著他長大的鄰居倒在血泊中,一股巨大的悲憤和恐懼攫住了他。他想要沖上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快跑啊!澈娃子!快跑!”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猛地從角落里撲出,死死抱住一個正要沖向云澈方向黑衣人的腿,嘶聲大吼。是村里的鐵匠趙大叔!
那黑衣人被阻,眼中寒光一閃,反手一刀,便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趙大叔的胸膛。
熱血濺了云澈一臉,溫熱的、腥咸的。
趙大叔怒睜著雙眼,緩緩軟倒在地,最后望向云澈的眼神里,充滿了焦急的催促。
跑!
云澈猛地一個激靈,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瞬間的悲慟。他轉身就往村外林子里跑,那里地形復雜,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他剛才的驚呼和趙大叔的犧牲,已然暴露了他。
“還有一個漏網的小雜魚。”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帶絲毫感情。
一名黑衣人身形一晃,如同獵豹般疾追而來,速度遠超云澈的想象。幾乎是眨眼間,那令人窒息的殺意就已逼近身后!
云澈甚至能感受到背后襲來的凌厲刀風!
他拼命奔跑,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腳下被一截斷木猛地一絆,整個人失去平衡,驚叫著朝著村外那處深不見底的斷魂崖下摔落!
急速下墜的失重感瞬間包裹了他,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要死了嗎……”無盡的恐懼和不甘淹沒了他。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胸口那枚始終毫不起眼的灰色石頭,驟然發燙!
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緊緊貼在他的心口。
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暖流,猛地從石頭中涌出,瞬間灌入他幾乎要摔得散架的身體深處!
同時,他恍惚間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微、卻充滿無盡蒼涼與不甘的嘆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更像是一段被封存了萬古的殘念。
下墜之勢未止,崖底亂石嶙峋。
但云澈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念頭竟是:那一直冰涼的石頭發熱了……還有,誰在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