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所說的男風館,其實是一家名為漱玉樓的茶樓。
館內設雅間茶座,是名流貴胄或文人雅士聚會之所,絲竹之聲繞梁不絕。
但表面作風雅清歡有之,內里也暗藏浮糜聲色。
據說館中多蓄養容貌昳麗的少年,皆華服加身、舉止柔媚,或精于琴棋書畫以娛賓客,或擅長歌舞侑酒以博青睞。
這種地方向來是達官貴人的消遣之處,女子斷無涉足之理。
禮教壓死人,哪個女子敢在這種風月場里折損清白?輕則被族中長輩杖責禁足,重則被戳著脊梁骨罵作蕩婦,唾沫星子便能將人淹死。
可云綺不一樣。
她向來惡名昭著。
她并非侯府真千金又被將軍府大婚次日就休棄的事,也早已傳遍京城。
沒名聲的人還怕什么毀了名聲。
云綺立在漱玉樓朱漆門前,鎏金匾額在日光下泛著暖光,將她鬢角的珍珠步搖映得流光溢彩。
她才邁過門檻,漱玉樓的管事便迎上來,看清來人笑臉一僵。
李管事在風月場滾了二十年,頭回見少女孤身入漱玉樓。
眼前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身著淺粉織金襦裙,步搖上數了顆珍珠晃眼。五官精致,眉眼微挑似含霜,唇上點的石榴紅胭脂正艷,明艷張揚。
“這位小娘子,您是……”
李管事分不清這少女是來做什么的。
莫不是哪家貴女尋父親或夫君,尋到了這里?
云綺拿出一枚十兩的銀錠,慢悠悠道:“我想見你們樓內的祈公子。”
祈灼,那是連當今太子都曾遣人送過玉佩的人物。據說是漱玉樓幕后老板的好友,暫住在漱玉樓。
自一年前雪夜在漱玉樓露過一面,這位祁公子便成了京中貴胄的心病。
傳聞他身有腿疾,卻生得比女子還要昳麗,又生著一雙薄唇,笑時如春水破冰,冷時若孤松映雪。
更絕的是琴技,那夜一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鳳求凰》名動京城,讓無數達官顯貴夢寐以求再聽一回,卻只成了個念想。
云綺也不全為美色而來。
雖然她的確也很想見見,這傳聞中傾國傾城的美人到底長什么樣子。
但更緊要的是,她從話本子里得知,這祈灼明面上身份不為人所知,實則卻是當今皇后嫡出的七皇子,楚祈。
因為祈灼并非日后為云汐玥傾倒的角色之一,劇情里對他著墨不多。她不知這位皇子為何會在漱玉樓,又為何落下腿疾。
但她知道,不久之后,祈灼便會恢復皇子身份,備受皇帝重視。
這樣的人脈,她當然要趁著對方還沒恢復身份,先來套套近乎。
但這李管事聽她表明來意,想都沒想就拒絕道:“這恐怕不行。”他們公子可不是誰都能見的,這少女未免太天真了。
云綺又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
她自然清楚,想見祈灼的人即便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這點銀子著實顯得寒酸。
但其實這點銀子她也舍不得給。
不過她估計,這管事也不會收她的錢,那裝裝大方也無所謂。
果然李管事推拒道:“小娘子,非是銀錢之事,實是我們祈公子從不見客,除非……”
云綺追問:“除非什么?”
“除非能對出祈公子所出的上聯。我們公子只見志同道合之人,若您對得讓公子滿意,或許公子愿意與您見上一面。”
李管事又道,“不過,我們祈公子給出的上聯,至今還無人能對上。”
云綺挑眉:“能否拿來讓我看看?”
管事很快便拿來一張紙條。
只見紙上寫著一行字:
【寒蟾碾玉,枯桐泣露,十二闌干空貯月,碎影敲冰,冷綃籠盡千山雪。】
冷月如碾玉碎落,枯桐沾露似泣,空欄貯月無人共語,碎影敲冰,寒紗籠雪將孤寂推至天地。
層層遞進,環境蕭寒,更喻人心如冰、心事塵封,孤冷中見遺世獨立。
這上聯,多重冷僻意象疊加,動詞又需精準呼應意境,還要兼具空間層次與通感隱喻,對仗需兼顧意象契合與邏輯連貫。
的確很難對。
云綺覺得,這個祈灼大概就沒想見人。
給人一點希望,但就差把【別來煩我】寫在紙上了。
京中哪怕是家族自幼培養的大戶閨秀,至多不過熟讀詩書女戒。
眼前少女不過十五六,如何能對得上公子的奇崛上聯?
李管事想勸云綺知難而退,卻見她抬眸:“勞煩取支筆來。”
李管事沒想到,這少女竟真要一試。
但也只能遣人去拿了紙筆來。
云綺對著空白紙條,握著筆不過思索幾秒,忽然輕旋筆桿,腕間玉鐲隨著動作滑至小臂。
她抬腕落墨,筆鋒如游龍戲水,在紙上流暢游走,不過數息便落成一行字跡。
寫罷,她將筆隨意一擱:“拿去呈給你們公子吧。”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李管事匆匆返回,滿眼不可置信。
“這位姑娘,您這邊請,我們公子說邀您見面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