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著實沒想到,這幾年多少權貴子弟、才子書生慕名而來嘗試對下聯。
可祈公子愿意見上一面的,眼前少女竟是頭一個。
云綺被引上三樓。
這漱玉樓里頭格局卻頗講究。
一層設雅間茶座,供人品茗會友,常有文人墨客聚在此處。二層是私密包廂,簪纓子弟多聚于此,喝酒聽曲,調笑之聲與管弦之樂隱約傳出。
唯獨到了三層,周遭都斂了聲息。地磚透著冷光,鏤刻木窗一律垂著水墨竹簾,將樓下的喧囂徹底隔斷,倒像是浮在人間煙火之上的一片靜土。
行至盡頭,推開那扇木門,入目便是滿室清寂。
博古架上擺著瑩潤花瓶,瓶中斜插幾枝白梅,冷香幽幽。墻面上掛著幅孤松映雪圖,筆意蒼勁。臨窗處設著紫檀桌,桌上擺著古硯與羊毫。
薄紗帳被風掀起一角,隱約可見一道月白身影靜坐桌前。
修長指尖正摩挲著她方才寫下的下聯紙條,旁邊窗臺上擺著一張琴。琴弦尾端系著枚玉墜,隨微風輕輕晃動。
云綺喚了聲:“祈公子?”
一道清潤的聲線自紗幔后漫來,如春日融雪般:“請進。”
她掀開薄紗的瞬間,銅爐里恰好騰起一縷細煙,將那人身影籠成半透明的玉色。
男人烏發用一支玉簪隨意別住,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偏生襯得眉如墨畫,桃花眼似蘊了秋水,可那瞳仁卻似浸著清凌凌的冰。
他見到她,唇畔勾起一抹笑,右頰便露出個極淺的梨渦,像雪地上落了只蝶,明明溫潤如玉,卻在抬眼間漫出幾分慵懶的矜貴。
“我聽李管事說,對出下聯的是位少女,姑娘比我想象中,要更小一些。”
云綺道:“公子也比我想象中,容色更令人驚艷。”
因是坐著,倒也看不出他傳聞中的腿疾如何。
祈灼眼前的紙上,正是云綺剛才寫下的下聯。
他給的上聯是,【寒蟾碾玉,枯桐泣露,十二闌干空貯月,碎影敲冰,冷綃籠盡千山雪。】
而云綺對的是,【孤鶴梳云,斷雁橫秋,三更漏箭暗催愁,殘缸照壁,熱酒澆開萬壑冰。】
字跡似風卷云舒,筆鋒所至皆帶三分灑脫,連墨痕都透著無拘無束。
祈灼目光掠過孤鶴梳云、熱酒澆開幾字,忽而輕笑。
“以鶴云破寒月,用熱酒融冷冰,倒是把我上聯的孤絕困局,劈出了煙火暖光。”
祈灼指了指桌上青瓷酒壺,“這是我為姑娘熱好的酒,姑娘可想嘗嘗?”
云綺依言坐下。
剛一湊近,便有一縷清冽果香漫入鼻尖。
那香氣帶著青梅微酸,又含著幾分蜜柑的甜意,細聞之下竟還藏著松針煎茶的清苦,層次迭出。
哪怕從前是在長公主府,她也沒聞過這樣特別的酒香,眼底泛起幾分興趣。
“這酒好好聞。”
“是我親手釀的果子酒。”
祈灼執起酒壺,酒液順著壺嘴淌成弧線,在盞中漾起細小酒花。
“青梅浸了三月春露,蜜柑拌著松針蒸過,最后用雪水封壇埋在梅樹下。”
“聞著清甜,入口像含著團軟云,實則能讓人醉得骨頭都軟。”
那雙桃花眼帶著善意的提醒。
“姑娘切莫貪杯。”
云綺挑眉飲了一口。
舌尖先觸到蜜柑的甜潤,繼而青梅的酸意翻涌上來,尾調卻銜著松針的清苦,回甘里還藏著若有似無的酒香,果然綿柔如飴。
他溫聲勸她別貪杯,她卻仰頭將杯盞傾得見底。酒液順著下頜滑進衣領,襯得眼尾紅痣如沾露丹砂,愈發嬌艷。
“好喝。”
她舔了舔唇角,神色饜足得像偷喝了蜜的貓兒。
祈灼望著她這般毫無顧忌的模樣,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再度為她斟滿酒液。
“姑娘想見我,所為何事?”
“公子想聽實話么?” 云綺晃著酒盞,目光掠過他眉峰的弧度,停在他唇角若隱若現的梨渦上。
祈灼眼尾微挑:“自然。”
“旁人都說,漱玉樓的祈公子生得傾國傾城,我便想著來瞧瞧,公子到底有多好看。”
她瞇了瞇眼,“可我窮得很,不像旁的貴人能一擲千金,只好用別的法子,幸好公子肯見我。”
這話一出,祈灼盯著她看了半晌。
少女身上穿著蹙金羅裙,腰畔系著和田玉墜,發間赤金累絲的銜珠步搖顯眼。
這般茜紗裁裙、明珠綴發的貴氣裝扮,竟說自己沒有錢。
讓他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不過,想見他的人很多,她卻是第一個把想瞧瞧他有多好看掛嘴邊的。
祈灼眼里帶著玩味:“那姑娘見了,可有失望?”
云綺抬眼望他,一臉真摯拋出八個字:“見此容色,死而無憾。”
祈灼瞧著她眼底的晶亮專注,又沾了點微醺酒意,半點不似作偽,喉間又溢出一聲輕笑。
說著話,云綺又將第二杯酒一飲而盡。
沒片刻,卻一陣頭暈目眩。
“我好像有點暈……”
她起身想去窗邊吹吹風。
可剛站起來,便身形一晃。
好在男人及時伸手撈住她腰肢,讓她跌坐懷中。
指腹若有似無摩挲在少女嫣紅的唇:“……我說過,這酒很容易醉的。”
話音剛落,卻見她反手勾住自己脖頸,溫熱呼吸混著酒香拂過耳畔:“……人生能得幾回醉,有這樣好的酒,自然該享受在當下。”
享受在當下。
他看似遺世獨立,卻從來做不到這一點。
她眼尾紅痣洇著醉意,像沾了胭脂的玉墜,偏偏眼神清亮,直勾勾盯著他唇瓣不放。
氣氛旖旎。他第一次在女子眼中看到這般不加掩飾的**。
他喉結微動,修長指尖抬起她下巴,任她重量盡數壓在自己身上。醉鬼的體溫透過襦裙傳來,觸感微燙。
低下頭:“……你想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