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這帶著幾分挑釁的話說出來,裴羨還沒說什么,阿生卻已經忍不了了。
這位大小姐是在故意挑釁嗎?!
她故意約他們家大人今日寅時初刻在聽風亭見面,實則從頭到尾都未現身。
他們大人頂著夜色出門,在秋風呼嘯的荒亭里枯坐了整整六個時辰。
自己言而無信,如今竟還倒打一耙,還有臉在他們大人面前提起聽風亭這回事來?
阿生按下心中惱怒,一咬牙,把一筐話噼里啪啦一股腦倒出來:“云大小姐,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您約了我們大人寅時初刻在聽風亭相見,大人昨夜幾乎都沒怎么歇息,頂著星子就往山上趕。”
“可您呢?壓根沒露過面!大人在亭里從寅時坐到申時,整整六個時辰都在等您,結果您連個婢女都沒差遣過來!這不是故意耍人嗎?!”
還真是等了將近一天啊。
這位裴大人的腰還好嗎?
只可惜,云綺內心半點愧疚都沒有。
她嗤笑一聲,下巴反倒仰得更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又如何?”
“先前你們大人三番兩次無視我,我這人最記仇了,故意騙他又怎樣。”
“何況我又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等不到便回府,難道還要我派人去請他回自己府上?”
“你!!!”
阿生跟了裴羨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行事乖張之人。言而無信、誆人苦等、故意耍人不說,竟還如此理直氣壯。
他剛要再爭,被裴羨冷聲喝止:“阿生,住口!”
裴羨看著眼前的少女,廣袖垂落如流云,語氣仍舊清冷:“我只是想問你為何在此,發生了何事。”
即便被呵斥,阿生仍在旁梗著脖子道:“能有何事?定是這孩子遭了大小姐欺負,才怕成這樣、哭成這樣!”
云綺眸光微顫,抬眼撞上裴羨沉潭般的目光:“裴大人也這么想?”
裴羨并未作答,只是想弄清事情原委。
下一秒,云綺猛地甩開他的手,腕間紗衣被扯得歪斜,露出一截少女纖細蒼白的手腕。
她咬著牙別過臉去,脖頸繃得筆直,神情倔強如被踩中尾巴,語氣冷硬得像是淬了冰。
“是啊,你們猜測得都對。”
“我今日本在附近綢緞莊挑料子,誰知道遇上大雨,便來這破地方躲雨。”
“偏巧看見這孩子在哭,我最煩孩子哭,便訓斥了她幾句——這答案,大人可滿意?”
阿生在旁立馬接話:“大人您看,果然是如此!”
云綺聽了,冷笑一聲。
“既然裴丞相來了,那便由你們照料這孩子,我早就想走了。”
明明少女話語帶刺,神情滿是敵意與蠻橫。
裴羨卻在她顫抖的睫毛下,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倔強。像小刺猬被踩中痛處,偏要豎起渾身尖刺。
他剛要開口,云綺已轉身邁出屋檐,不帶有絲毫猶豫。
她甚至沒撿起腳邊的油紙傘,任由暴雨就那么落在她身上,淡青色紗衣瞬間被風雨打濕,勾勒出單薄的肩線。
這么大的雨,她竟不帶傘就這么跑出去。
裴羨甚至沒來得及拉住她。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裙角濺起的泥點剛落在地面,便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沖刷得無影無蹤。
見云綺離去,懷中的小桃突然劇烈掙扎,像是很著急一般,小臉漲得通紅,眼睛盯著少女離去的方向。
她發不出聲音,只能一邊抱緊懷里的布兔子,一邊揮動小手亂抓,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身體拼命向院門方向拱,似要掙脫束縛追上去。
阿生詫異不已,也不知這是為何,忙輕拍孩子后背:“小姑娘別怕,那位姐姐不會再來了……我們會照顧好你的。”
裴羨這才注意到異樣。
暴雨轟鳴中,慈幼堂竟寂靜得反常。
幾間屋舍的門窗在風中吱呀作響,墻皮剝落處露出內里的夯土,雨水順著破瓦流成水簾,卻無半分人聲。
他推開堂屋木門,只見屋內桌椅東倒西歪,被褥堆在墻角,卻空無一人。
原本在慈幼堂的那些孩子,還有吳大娘她們,都去了哪里?
恰在此時,院門在雨幕中又一次出現了旁人的身影。
一位婦人頂著油紙傘冒著風雨趕來,正是慈幼堂的吳大娘。
她望見裴羨和阿生的身影,顯然也很意外,連忙過來:“裴大人,阿生小哥,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她看見阿生懷里的小桃,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面露疑惑,“小桃在這里,齊小姐呢?”
裴羨動作幾乎不自覺微頓:“……齊小姐?”
吳大娘忙道:“對,就是我讓阿生小哥和您捎話說,這將近一個月每隔三日就讓人送來一大堆東西,讓慈幼堂什么都不缺的那位齊小姐。”
“齊小姐冒著大雨自己過來找小桃,怎么小桃在這里,卻不見齊小姐的身影?”
雨幕在檐下織成密不透風的水簾,裴羨望著吳大娘鬢角滾落的雨水,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悄然攥緊,指節泛出淡淡的白痕。
緩緩抬眸時,眼底翻涌著罕見的震愕,卻又被他慣有的清冷淡然迅速覆住。
他的身形依舊頎長筆直,唯有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滯澀:“你是說,云綺,就是那位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