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坐上后面那輛馬車。
剛一掀簾,便有一股陳年霉味混著塵土氣息撲面而來,直往鼻腔里鉆。
她下意識皺眉,捏著面紗掩住口鼻。
這馬車從外面看著還算正常,可進來仔細(xì)打量,車廂四壁糊的淺綠絹布早已泛黃,邊角處裂開幾道口子,露出底下發(fā)黑的竹篾。
車座上鋪的棉墊磨得薄如紙片,接縫處還沾著幾點污漬。車頂垂下的帷幔也積著一層灰,輕輕一碰便簌簌往下掉。
再想起剛才蕭蘭淑與云汐玥那輛馬車。
車身裹著簇新的湖藍(lán)緞面,車廂里熏著伽楠香,坐墊是軟緞的,就連車簾上的流蘇都是珍珠串成的。
兩相比較,這輛馬車簡直像從柴房拖出來的舊物。
穗禾跟著上車,被霉味嗆得直皺鼻子,見狀立刻掀開簾子斥問車夫:“這馬車又臟又破,怎么能讓大小姐坐?”
那車夫得了蕭蘭淑的吩咐,吊兒郎當(dāng)斜倚在車轅上,連馬鞭都懶得放下。
譏諷道:“還真把自己當(dāng)大小姐了,如今就是個養(yǎng)女罷了,怎么能跟二小姐比,坐這種馬車還嫌委屈了?”
說話的功夫,前面蕭蘭淑她們的馬車早已出發(fā)了。
穗禾氣急:“你這奴才是什么態(tài)度,大小姐她……”
“算了。”云綺輕輕按住穗禾的手。
小姐居然說算了?
穗禾沒想到小姐現(xiàn)在居然這么能忍辱負(fù)重,心想小姐果然是成熟了。
下一秒?yún)s見云綺忽而抬眼,眸光冷得似冰,掀開車簾,一腳便將那車夫踹下了馬車。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那車夫猝不及防被踹下車去,后腦勺磕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什么低賤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云綺居高臨下,冷聲道,“要么滾上來駕車,要么你就再也不用上來了。”
車夫被她眼底的狠戾驚得呆住,喉嚨里咯咯響了兩聲。
明知道如今眼前的人只是個養(yǎng)女,但想起大小姐從前整治下人那些手段,還是本能恐懼,忙連滾帶爬地爬起來。
抖著手拾起馬鞭:“……是。”
穗禾忙不迭掏出繡帕鋪在車墊上,又踮腳揮開帷幔上的積灰,絮絮道:“這會兒換車怕是來不及了,小姐,您要不先將就些坐下?”
云綺掃了眼穗禾的那塊帕子,蹙了蹙眉,這才屈身坐下。
馬車碾過石板路,出了侯府正街,行進至一半便拐入了一條幽長的梧桐道。
暮色里梧桐葉沙沙作響,枝頭殘葉被風(fēng)卷得漫天飛舞,倒像是下了場碎金似的葉雨。
行至半途,車輪忽然發(fā)出吱呀一聲怪響,猛地歪向一側(cè),在滿地枯葉中停了下來。
穗禾掀開簾子喚道:“怎么回事?”
車夫苦著臉跳下車,繞到車輪旁蹲下,只見車軸連接處的木楔子裂成兩半,碎木屑混著暗紅鐵銹散了一地。
只得起身回話:“回大小姐,許是這馬車年久失修,車軸楔子斷了,得找根新木楔換上才能走。”
馬車壞了?
果然,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將就這破車。
穗禾看了看天色,有些著急:“小姐,這可如何是好?若是誤了宮宴……”
“需要多久?” 云綺掀開車簾下車,月白紗氅掃過滿地梧桐葉,在暮色里劃出一道清淡的影子。
車夫撓了撓頭:“快則兩刻鐘,可這附近……”
話音未落,一道鎏金頂?shù)鸟R車從斜后方緩緩駛來。
車身裹著墨綠織金緞面,車輪邊緣嵌著精美花紋,連拉車的黑馬都戴著鑲銀轡頭,分明是鎮(zhèn)國公府的規(guī)格。
謝凜羽在家被老爺子耳提面命,不得不代表鎮(zhèn)國公府,進宮來赴什么榮貴妃的壽宴。
他本就厭煩這些應(yīng)酬之事,又向來嫌馬車憋悶,素日總愛敞著車窗簾。
此刻他正倚著車壁打盹,忽覺外頭光影一暗,抬眼便見一道纖細(xì)身影立在不遠(yuǎn)處的道邊。
那人穿著淺青色紗裙,外搭月白氅子,腰背挺得筆直——這身影他怎么越看越覺得熟悉?
他猛地坐直身體,聲音不自覺拔高:“停車!”
馬車穩(wěn)穩(wěn)停住,謝凜羽探出半個腦袋看。
不是看著眼熟。
雖然戴了面紗,但這分明就是云綺!
看見這面紗,想起自己之前如何被云綺騙得團團轉(zhuǎn),謝凜羽就更來氣。
再一看云綺身旁那陳舊的馬車,斷裂的車軸和滿地木屑,還有車夫手忙腳亂修補的模樣,他頓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真是老天有眼。
自從伯爵府的競賣會后,他這幾日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fā),可算等來一個報仇的機會。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謝凜羽瞌睡都一下子沒了,立馬揚聲吩咐道:“繼續(xù)往前走。”
馬車緩緩前行,最終停在云綺面前。
謝凜羽倚在窗邊,露出那張桀驁不馴又俊逸好看的臉來。
打量過來,故意拖長尾音:“呦,云大小姐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站路邊干什么?”
穗禾一見來人,眼睛瞬間亮了。
她可是知道,這位世子爺以前曾喜歡過小姐。前些日子還花整整一百八十兩黃金買下了小姐畫的畫,一看就是對小姐還愛得深沉。
她忙不迭福身行禮:“世子爺,我家小姐馬車突然出了故障,耽擱下去怕是會誤了進宮時辰。”
“世子爺也是要去赴宮宴的吧?不如行個方便,捎上我家小姐一起?”
謝凜羽聽見穗禾這話,指尖懶洋洋托著腮,挑眉道:“是嗎?”
琥珀色瞳孔在暮色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忽而勾起唇角,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傾身湊近車窗,不緊不慢道:“怕耽誤時辰,那就走著去唄。”
“我算算,順著這條路往東,穿過三條街就是宮墻,也不是很遠(yuǎn)。”
穗禾更著急了:“世子爺您這話可折煞人了,坐車不過一刻鐘的路,真要走路,起碼也要半個時辰。小姐身子嬌弱,如何經(jīng)得起這種奔波?”
謝凜羽卻漫不經(jīng)心,一副想到云綺受罪他就很爽的樣子:“她不是最有本事的嗎,走上區(qū)區(qū)半個多時辰的路而已,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