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玥只覺周身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她猛然顫抖著后退半步,眼瞳劇烈震顫:“云綺?你怎么會……”
“我怎么會在謝世子的馬車里?”
云綺歪了歪頭,神情無辜,“我的馬車行至半途車軸斷裂,正巧遇上謝世子路過,他便將他的馬車給我坐了。”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云汐玥耳中。她記得,娘親是特意命人尋來一輛內部陳舊破損的馬車給云綺坐。
她料到云綺這一路定然不會舒服,卻沒想到,云綺竟然這般好運,偏偏在馬車壞掉時遇見謝世子,還能坐著謝世子的馬車來!
而且,謝世子先是將伯爵會的請帖給了云綺,如今又把自己的馬車借給她。
難不成,他已經不再厭惡她了?
云汐玥貝齒深深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
而云綺才不管她什么反應,由穗禾攙扶著,姿態閑雅地從馬車上款步而下。
蕭蘭淑得知前因后果,也是臉色難看,卻又不好發作。
最后只能擠出一句:“…既然來了,還磨蹭什么,還不快跟上!”
云綺跟在蕭蘭淑身后踏入宮門,落日的余暉為漢白玉階染上胭脂色。
這一路,宮墻間蜿蜒的回廊懸著繪花鳥紋的燈籠,暖黃光暈將廊下的地面映得泛著柔光,廊外斜伸出的丹桂枝條上綴滿金粟般的花簇。
穿過九曲回廊,便是綴滿云錦帷幕的太液池畔,今夜的宮宴便設在臨湖的飛霜殿,千盞琉璃燈光澤流轉,殿頂垂落的彩綢流蘇隨著夜風輕晃。
殿內檀木長案錯落排布,案上嵌著螺鈿的漆盤里盛著珍饈美饌,玉盞中瓊漿泛著琥珀色光暈。
殿外湖畔飄來淡淡桂花香。池邊遍植的金桂正值盛放,細碎花雨飄落在地,像撒了一層碎金箔。
云綺瞥見最前方首座空著三張嵌寶石的蟠龍紋座椅,顯然是為帝后和榮貴妃預留。
其余坐席上也已來了諸多賓客。
東側長案前是身著緋紫官袍的朝廷重臣。西側席位前,誥命夫人們高髻簪珠,衣著素雅莊重。往后稍矮的長案則是為世家貴胄的公子小姐們所留。
云綺一眼便掃到了坐在東側長案前的霍驍。
霍驍今日身著墨色蟒紋暗袍,腰間懸著墨玉腰牌,連冠發的束帶都是暗沉的鴉青。周身散發的氣息仿若冰筑,透著生人勿近的冷寒。
隔著交錯的人影與浮動的燭火,云綺的視線與霍驍在空中相撞。
那日在伯爵府外的馬車上,霍驍滾燙的掌心箍著她的腰,將她牢牢箍在腿上,粗重的呼吸掃過耳畔。
卻在得知她高價競拍茶餅是為了裴羨時,臉色驟然鐵青。
不過,雖然人是被氣走的,第二天卻還讓人給她送了黃金來。
云綺隔著重重人影,朝霍驍梨渦淺淺地擠出一抹笑容。
那雙眼彎成月牙,尾梢還掛著點狡黠,帶了幾分討好。
霍驍握著酒盞的指節微微發白,冷硬的下頜線繃得筆直。
可當那雙含著水光的杏眼眨了又眨,像是隔著半殿燭火對他無聲呢喃“別生氣了”,睫毛撲閃間,仿佛有羽毛輕輕掃過心尖。
他喉頭滾動,緊繃的氣場不自覺松了半分。
他望著那層薄如蟬翼的面紗下若隱若現的嬌俏面容,隱約看見少女唇角勾起的弧度,忽然覺得胸腔里像是落進了只橫沖直撞的雀。
……罷了。
她只是買了裴羨的茶餅而已。
也不能說明,她還喜歡裴羨。
霍驍正要放緩神色,卻見云綺突然偏過頭,眸光直直望向殿門方向。
他也順著目光看去。
只見一道青色身影,似浸染著清冷竹意出現。
裴羨廣袖垂落,玉帶束腰,烏發用絲帶束起。眉目如畫,唇角卻凝著三分疏離,周身縈繞的氣息如同雪山之巔不化的霜,引得不少人不自覺屏息。
霍驍動作一頓。
賓客間有人道:“裴相來了。”
這位裴相的姿容,真是生得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一般。
霍驍的目光在裴羨的青色衣袍,與云綺身上的淺青紗裙間游移。
那抹相似的青,一個如遠山含黛清冷疏離,一個似春水初生嬌柔婉約,在搖曳的燭火下,映襯得如一對璧人。
他指節驟然攥緊,酒盞發出細微的脆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掌心碎裂。
裴羨慣常愛穿青色。
這是巧合……
還是,她今日故意穿了與裴羨相配的顏色?
裴羨剛踏入殿內,便察覺有一道不加掩飾的灼熱視線緊緊盯著自己。
他知道來源是誰。
但他只垂眸落座,神色淡漠,根本沒朝云綺的方向投去一個眼神。
權當看不見。
云綺望著這人端方如玉的姿態,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他好裝啊。
讓人更想把他從云端拉下來了。
待云綺收回目光,再看向霍驍時,卻見他不知何時也將身子轉向案幾另一側,只留給她一個冷如山的側影。
周身氣場像是凝結成冰,冷得她離這么遠都能感覺得到。
好好好。
一個兩個都不理她是吧?
云綺其實根本不在意,尋了個末排席位一處陰影籠罩的位置坐下。
燭火搖曳,將她的身影映成不起眼的一團。案幾上的酒盞也顯得黯淡,倒像是許久無人問津的角落。
而云汐玥作為侯府嫡女,一踏入殿內,便被引至前排鋪著金線織錦的席位。
她剛坐下,林晚音便帶著幾位珠翠琳瑯的貴女盈盈圍攏過來。眾人親昵地說著話,仿佛她們這般出身體面尊貴的高門千金,才是一類人。
而云綺這樣的,身份低得甚至還不如庶女,哪里配和她們坐在一起。
就在這時,殿門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謝凜羽忽然滿臉野戾闖了進來。
只見他烏發凌亂得如同被狂風卷過,幾縷發絲被額角的汗水濡濕,黏在額頭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剛從十里外的荒郊縱馬而來。
他一抬眼望見云綺,活像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猩紅的眼底瞬間迸出火光,徑直朝她過去,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連聲音都帶著未平的喘息。
“云綺!你把我騙去槐樹林,自己卻坐我的馬車進宮?你怎么這么厚顏無恥!”
他氣得不行,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扯開衣領。那里本該掛著一枚暖玉平安扣,此刻卻空空如也。
“還有我的平安扣!是不是你偷拿了,才使喚得了我的車夫?還不快點還給我!”
謝凜羽一路縱馬疾馳而來,滿腦子就一個念頭。
云綺怎么偏偏是個女的!
若她是個男人,有人敢這么騙得他團團轉,他早就把人揍個十回八回的。
可現在,對上眼前這一臉悠哉的壞女人,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贏。
活活在這憋屈著。
他現在就算就是氣得要死,也只能在這里梗著脖子無能狂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只能跳腳。
他長這么大,從來沒這么憋屈過!
那馬還是他半道從一個獵戶手里現買來的,不然他走到天黑都進不了宮!
云綺慢悠悠抬眼,睨了過去:“不是謝世子自己說的么,區區半個多時辰的路而已,多走幾步就當鍛煉身體,我這是為了你好。”
怎么會有人騙了人占了別人的東西,還這么心安理得?
謝凜羽的話周遭的人也聽見了,云汐玥頓時身形一顫。
她原以為是謝世子對云綺轉變了態度,才將自己的馬車借給她,原來那馬車竟是云綺設計騙來的?
而且她騙了人,竟還如此不知悔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云汐玥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機會,眼底飛快掠過算計,面上卻立刻浮起憂慮。
只見她眉頭微蹙,一副替云綺著想的樣子,主動走過來勸解,聲線柔得能滴出水來:“……姐姐,縱然你曾與謝世子相熟,可你怎能這般對謝世子?”
“騙了他的馬車也就罷了,竟還偷了世子貼身的平安扣,這實在是有些過分了。依我看,姐姐還是還了謝世子的東西,給他賠個不是吧。”
云汐玥想著,她主動替謝世子說話,再對比云綺的厚顏無恥,在謝世子眼里定然顯得她善解人意,與云綺不同。
卻沒想到,她話音剛落,謝凜羽卻猛地轉頭,像是看見什么礙事的雜草:“你是什么東西,她騙我關你屁事,輪得到你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