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凜羽從小就是聞名京城的混世小霸王。
長這么大就沒怕過誰。
除了在祖父和祖母面前會收斂些,平日誰也不放在眼里。誰惹他不爽,他都是直接罵。
哪怕在伯爵府的競賣會上,他是當著云汐玥的面把云綺拉走的,卻也壓根沒看云汐玥一眼。
更不記得她是誰。
云汐玥如何能想到,謝凜羽竟會當眾將她斥為“什么東西”。
那句“關你屁事”,更是如耳光般狠狠甩在她臉上。
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緊緊攥住手中帕子,只覺周圍數道目光如針尖麥芒般扎向自己。
幾個貴女交頭接耳時掩在團扇后的竊笑,后排宮人們低眉順眼中藏著的打量……連銅爐中升起的青煙,都像在勾勒她此刻的狼狽。
云汐玥強撐著的笑意幾乎要裂成碎片,偏在此時,左側傳來幾個公子哥壓低的戲謔聲。
“兩年未見,謝世子這暴脾氣倒是半點未改。”有人語氣里帶著幾分調笑。
“到底是真正的侯府嫡女呢,謝世子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另一人拖長語調,目光在云汐玥慘白的臉上打轉。
“要我說,這侯府千金也是多事。”末了那人掃了眼角落的云綺,“那云綺再怎么厚顏無恥,與謝世子也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便是吵翻了天也是人家私事。她忽然插過去湊一嘴,能不討嫌么?”
耳邊仿佛傳來一片壓抑的哄笑。
云汐玥只覺渾身血液都在往腳底涌,連耳垂都燒得發燙,此刻連退后半步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僵立在原地。
她拼命眨著泛紅的眼睛,將打轉的淚珠鎖在睫毛下,下唇已被貝齒咬得泛白,聲音發顫:“是、是汐玥唐突了……”
林晚音見狀也立馬過來,忙掏出絹帕替云汐玥擦拭眼角即將滑落的淚,打抱不平道:“謝世子這是做什么!”
她轉身瞪向謝凜羽,胸脯因怒意起伏,“汐玥妹妹一片好心替你分說,你何苦這般尖酸刻薄?便是不相熟,也該顧些體面!”
謝凜羽本來就一肚子火,這一個兩個的讓他更不耐煩了,他才不管什么憐香惜玉:“你也滾!我要干什么還用得著你教?”
就在這時,飛霜殿的槅扇被推開,四皇子楚翊已邁著步伐踏入殿內。
鴉青錦袍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間一枚螭紋玉佩輕晃,襯得他眉目幽深,眼尾微挑的弧度卻藏著幾分凌厲。
那雙墨玉般的眸子淡淡掃視殿內,周身縈繞的氣場如同出鞘卻未露鋒芒的利刃。
踏入殿中的剎那,楚翊忽覺心臟莫名猛地一顫。
仿佛有根無形絲線纏住了心口,牽引著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朝著殿內深處望去。
只見那邊一粉裙少女淚痕未干,慘白的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驚惶,如雨中殘花般楚楚可憐。
謝家那位向來脾氣暴躁的世子劍眉倒豎,滿臉怒意未消,周身散發著莫挨老子的戾氣。
而他們身旁,一抹淺青身影坐在座席上,戴著面紗事不關己,甚至似在饒有興致看戲。
若隱若現的面容透著幾分神秘,更無端添了幾分惑人心神的韻味。
楚翊目光緊鎖那抹身影,喉間溢出一聲淡問:“那是誰?”
隨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以為問的是淚光盈盈的云汐玥,忙低聲回稟:“殿下,那就是侯府剛尋回的嫡女云汐玥,隨蕭夫人進宮賀壽,似乎是方才與謝世子起了些爭執……”
“我問的是,戴面紗的那位。”
楚翊打斷他的話,眉峰微蹙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殿內眾人或華服艷麗,或薄施粉黛,唯有廊柱陰影里的女子覆著面紗,半隱的面容像團迷霧,引得他不自覺想要撥開。
但更引起他在意的,是她抬眸觸及他目光時那抹極淺的漣漪。眼尾似有星光閃爍,卻在剎那間被睫羽輕輕掃散。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一般,又將目光收回。
不是看到皇子的敬畏,更沒有任何好奇探尋。
只有……不在意。
隨從愣了愣,隨即恍然壓低聲音:“原來是她,殿下,這便是侯府那位假千金云綺,從前也……”他頓了頓,斟酌著措辭,“從前也算是您的表妹。”
“此女向來聲名狼藉,坊間都說她蠢笨無知、不學無術、舉止粗野。近來更因身世敗露、下藥騙婚霍將軍一事,如今在京城已是人人唾棄。”
他從前那位表妹。
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諸如大字不識、給霍將軍下媚藥的丑聞,早就在京城貴圈傳得沸沸揚揚。
他也曾聽說過。
身后忽然響起太子楚臨的聲音:“四弟這般專注,是在瞧什么稀罕物呢?”
聲音里帶著幾分兄長的親昵,卻又隱隱透著上位者的探究。
楚翊霎時收斂眸光,抬眼時已換上疏淡笑意,抬手替太子虛引席位:“不過是看看殿內布景,皇兄多心了。”
楚臨卻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去,恰好瞥見廊柱陰影下那抹熟悉的身影。
“云綺也來了?”
雖然只見過一面,楚臨語氣里卻帶著幾分熟稔。
“皇兄認識我從前這位表妹?”楚翊目光帶上些許探尋。
當然認識了。
說不好這是他未來弟妹。
但楚臨一轉眼,忽然瞥見東側席位上面色沉郁的霍驍。隔著兩個座席,便是神色淡漠的裴羨。
再看看向云綺身前那位滿臉戾氣、桀驁不馴的謝家世子。
一個是被她下藥騙婚的前夫,一個是從前癡戀鬧得滿城皆知的舊愛,一個是從兩小無猜到勢同水火的竹馬。
好混亂的關系。
前夫,舊愛,竹馬,齊聚一堂?
就他弟弟不在?
這確實說不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