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貴妃面上帶著期盼之色,實際卻也等著看這出好戲。
她當然清楚云綺是個什么水平。
早聽聞那所謂的《瑞鳳銜珠圖》,實則把鳳凰畫成了一只歪脖趔趄、滑稽可笑的小雞,在安遠伯爵府的競賣會上引得眾人恥笑。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世人皆以鳳凰指代皇后,宮中但凡帶有鳳凰寓意的器物、紋飾,向來只有皇后能用。
哪怕她圣寵優渥,權勢無兩,在這后宮之中甚至風頭壓過皇后,可在規制面前,也不能有絲毫逾越。
皇后資質平庸,不過是空坐在這個位置,憑什么地位永遠高出她一頭?
既然如此,她偏要用這只歪著脖子引人發笑的雞,來諷刺皇后。
順便,讓這云綺在陛下面前出丑,侯府便有了將她踢出府的理由。
既能替姐姐收拾了這冒牌貨,省得她繼續在侯府惹姐姐糟心,又能給自己出一口平日里被皇后壓制的惡氣。
這般一箭雙雕之事,可謂天賜良機。
楚宣帝聽聞榮貴妃之言,叩著龍椅扶手,抬眼往殿下巡視一番:“哦?哪個是云綺?”
話音落下,殿內鴉雀無聲。
唯有錦幔垂墜的褶皺間,漏進幾縷穿堂風,在寂靜中蕩出若有若無的漣漪。
就在此時,廊柱投下的陰影里,一抹身影自暗影中緩緩起身。
云綺屈膝行禮,袖間繡的折枝杏花在燭火下輕晃:“臣女云綺,見過陛下。”
少女神色溫順,睫毛濃密纖長。白色面紗上點點杏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如落英沾雪般雅致,將面容襯得若隱若現。
眉梢的黛色似春山含翠,唇畔的弧度若海棠初綻,雖未露真容,卻憑添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妙曼風情。
眾人的目光如箭矢般攢射在云綺身上。
有探究,有嘲諷,更有好事者眼底按捺不住的雀躍。
楚宣帝目光落在云綺面上的薄紗上,忽而開口:“為何戴著面紗?”
云綺輕輕攥住袖口,聲線如浸了春水般清潤。
“回陛下,臣女近日偶感風寒,唯恐將病氣過與諸位賓客,故而以紗遮面,望陛下寬宥。”
她說話時,面紗上繡的杏花隨動作輕顫,如枝頭新蕊隨清風搖曳,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楚宣帝微微頷首,未再追問,眼底泛起幾分興味:“方才榮貴妃所言,可都是真的?”
“朕倒也想瞧瞧,能拍出百兩黃金的《瑞鳳銜珠圖》,究竟是何神韻。云綺,你可愿在朕與貴妃面前,再繪一幅?”
楚宣帝話音方落,殿內便響起細碎的騷動。
眾人皆屏息凝神,目光如炬般聚在云綺身上,只等看她待會兒要鬧出怎樣的笑話。
一旁的謝凜羽坐不住了。
他腹中已打好腹稿,待會兒他就直接站起來,只說云綺今日染了風寒,此刻雙頰滾燙、手抖得握不住筆,恐難勝任作畫之事。
若勉強動筆,畫出來的東西怕是要污了圣眼,反倒掃了陛下與貴妃的雅興。
他甚至想好了托辭,就說待他回府后,便以鎮國公府的名義請青嵐閣的畫圣林大師,專門繪一幅別的什么畫,再擇吉日獻給榮貴妃。
畫圣的畫,那可是實打實值黃金百兩的。
不至于顯得怠慢,還能讓榮貴妃留作收藏,總能讓她滿意吧?
然而謝凜羽還未及起身,坐席間便緩緩立起一道墨色身影。
男人肩線如刃,蟒紋暗袍下隱約可見勁瘦腰肢,眸光垂落時似深潭沉璧,泛著冷冽幽光。
整個人如出鞘寒劍,散發著沉冰般的冷肅之氣。
霍驍開口,聲線低沉:“陛下。”
楚宣帝沒想到霍驍忽然起身,問道:“霍將軍有何事?”
霍驍身姿筆挺如松,話音平穩如深流靜水,聽不出半分情緒起伏。
“回陛下,那幅《瑞鳳銜珠圖》,是臣所作。”
霍驍此話一出,滿殿嘩然。
殿內眾人都瞪大眼睛,眼底盡是震驚。
那日伯爵府上云綺捐出的畫,是霍將軍畫的?
這怎么可能!
明明云綺自己當時都說了,那畫是她自己畫的。
而且霍將軍出身將門世家,向來弓馬倥傯,行事穩重,怎可能畫出那般形同小雞啄米、筆勢潦草的稚拙畫作?
該不會,霍將軍是為了維護云綺,才起來將那幅畫自己認下吧?
霍驍聽到殿內竊竊私語,眉峰卻未動分毫:“那幅畫,是臣與云綺大婚之夜,酒后玩鬧時的信筆涂鴉。”
“她將畫捐去伯爵府時,也是知道臣會將畫拍下。”
霍驍抬眸,眸光掃向不遠處謝凜羽驟變的臉色。
“只是臣未曾想到,鎮國公府世子對臣這幅拙作青睞有加。“
“既然是賑濟災民的善事,臣也未再執著,將畫讓與了世子。”
眾人這下皆面面相覷,一時摸不著頭緒。
若說那畫是酒后玩鬧的信筆涂鴉,倒也說得通。
畢竟那畫中瑞鳳歪頭耷腦,尾羽凌亂如帚。畫成潦草的小雞啄米,確有幾分醉后胡涂的趣味。
只是……霍將軍鐵血冷面,竟會在成婚之夜與云綺這般玩鬧?
這也太讓人想象不出,那是怎樣一幅畫面了。
雖說現在云綺已被霍將軍休棄,可這也是人家夫妻倆當時床笫間的情趣,旁人也不好深究。
沒想到霍將軍面上看著冷面沉肅,私下里玩這么花。
而且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倒還真是有了解釋。
難怪云綺會有底氣,拿著那么一幅破畫去伯爵府捐出,原來是知道霍將軍會拍下。
也難怪這么一幅破畫,霍將軍甚至肯花費黃金百兩主動去拍,原來是不想讓自己酒后亂涂的畫作流落在外。
但眾人不解。
謝世子在這里面充當了什么角色?
人家夫妻倆心有靈犀,他在那兒又唱又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