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疼……”
云綺眉頭皺作一團,手按在胃的位置。
云燼塵聞言眉心微擰。
這人好端端的怎么會胃疼?
像是想到了什么,視線掃過桌上漆色斑駁的食盒,他走過去掀開盒蓋。
里面剩著半碗冷硬如石的粟米飯,半碟腌成深色的芥菜,還有塊裂開紋路的麥餅,皆是難以下咽的粗食。
食盒分明備了兩人份,丫鬟的那份已見了底,而另一份飯菜卻看上去絲毫未動。
“你晚上什么都沒吃?”他忍不住看向榻上。
“那種東西能吃么,”云綺蹙著眉,哼了一聲,“我就是餓著,也不吃那種下人吃的東西。”
少年聞言忍不住深吸口氣。
這西院的破窗連西北風都攔不住,她卻仍端著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寧愿餓到胃痛,也不肯屈尊咽下一口粗食。
明明胃疼得嘴唇都白了,偏生眼底還凝著理所當然的倔強。
簡直是自己找罪受。
她活該。
云燼塵攥了攥拳,轉身就走。
云綺還以為他真就這么不管不顧離開了,但沒過多久,房門又被打開。
少年帶著一身夜間的寒氣折返,掌心托著幾塊用油紙包著的物什,油紙邊緣洇著淡淡的油星。
“這是什么?”她挑眉,鼻尖嗅到一縷若有似無的甜香。
云燼塵展開油紙,露出三塊菱形的蕓豆卷。
雪色外皮上撒著細如碎玉的糖霜,中間夾著淺粉色的豆泥,邊緣還點綴著兩顆烘得焦香的核桃碎。
點心模樣精致,正是從前東院小廚房常做的樣式。
云燼塵雖為侯府庶子,名義上仍是主子,按份例每日能從廚房分得點心。
只是原身先前早有吩咐,命廚房除飯菜外不許給云燼塵任何東西,因為覺得他不配。
“這會兒廚房沒人,我去偷拿的,”云燼塵吐出一句,“你之前慣吃的,不就是這種點心嗎。”
云綺道:“你不怕被人發現?”
廚房里的東西皆是定量,何況是專供主子的點心,明日少了幾塊定會被察覺。
“發現便發現。” 他眼底掠過絲微嘲,“左不過是父親又罵我上不得臺面罷了。”
反正他從出生,他的存在,本就上不得臺面。
云綺這才慢條斯理地從床上支起身子,錦被滑落在腰際,露出單薄的肩線。
她接過糕點,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冷透的蕓豆卷在齒間碎成甜沙,此刻卻因餓極顯得格外香甜。
不過因為吃得有些快,喉間突然哽住,她被噎得咳嗽起來。
云燼塵見狀立即轉身,溫熱的茶水從茶壺中傾瀉而出,他將茶盞推到她面前:“喝水。”
溫熱的茶湯滑過喉嚨時,云綺抬眼望他,眼尾微挑:“沒想到你這么關心我。”
少年動作猛地一頓,眼底瞬間覆上冰碴般的冷漠:“……我只是不想你沒說出母親下落,就先被噎死了。”
吃飽喝足,云綺這才重新躺下。
被褥間還殘留著分不清誰的體溫,將胃里的暖意又烘得深了些。
次日清晨,廚房的人又送了早膳來。
食盒被擱在桌上,掀開時露出半塊硬如石塊的黑面饅頭,一碟腌得發黃的酸黃瓜,還有碗浮著薄油花的菜湯。
又皆是下人們吃的粗食。
穗禾望著食盒發愁,生怕小姐又動都不動這飯菜。
忍不住勸說道:“小姐,您要不多少還是吃些吧,別餓壞了身子……”
云綺卻眼波流轉:“不急,再等等。”
穗禾也摸不清小姐在等什么。
直到房門被推開,三少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中還提著個食盒。
云燼塵將食盒擱在桌上。
掀開時露出溫著的小米粥,稠糯的米粒間浮著層薄油,兩個圓乎乎的肉包子躺在瓷碟里,褶子間洇著油香。
到底也是主子的份例,比下人的黑面饅頭精致許多。
“你吃這個。” 他聲音涼薄,繼而拿起桌上那盒粗食,甚至看都沒看云綺,轉身便直接走了。
穗禾不禁驚訝:“小姐,三少爺怎么會把他的餐食和你換?”
要知道從前,大小姐欺凌過多少次三少爺。三少爺不怨恨小姐就算了,竟還會把自己的早膳拿給大小姐吃?
云綺捏起包子咬了口,慢悠悠道:“他怕我又不吃早膳,會餓死。”
緊接著,云綺又拿起另一個包子放在穗禾手里,“你也吃這個,那破饅頭待會兒有多遠扔多遠。”
…
用過早膳,有個嬤嬤來竹影軒傳話:
“大小姐,二小姐請您去趟綺光院——哦不,是昭玥院。”
聽見昭玥二字,云綺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
這院子昨日才易主,今日院名就換了。
倒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如今云汐玥才是侯府的真正嫡女。
也不知云汐玥要見她做什么。
“我這就去。”云綺動了動有些發僵的脖頸,從吱呀作響的竹椅上起身。
去往昭玥院的路,沒人會比她更熟悉。
從前作為侯府嫡女,原身的綺光院可是府中最氣派的院落。
院門階下種著八株老梅,每逢冬日便開滿紅雪。
穿過垂花門是座五間抱廈的正房,院后還有座小花園,曲徑通幽處疊著太湖石,池中養著錦鯉。
盛夏時滿池睡蓮開得鋪天蓋地,連屋內的冰盆里都浸著新采的茉莉。
但現如今,這個院子已經屬于云汐玥了。
一進正房,云綺便瞥見了蘭香的身影。她曾經的貼身丫鬟昨日剛投了新主,現在成了云汐玥的貼身婢女。
蘭香眼底還記著昨日那記耳光,看見云綺時恨意翻涌,卻硬生生壓下,福禮道:“大小姐請隨我來,二小姐在等您!”
蘭香根本沒想到,云綺竟還能留在侯府,還保有侯府大小姐的名號。
屋內的布局用孔雀藍帷幔換了舊景,連博古架上的各種名貴擺件都挪了位置。
云汐玥款步而來。
她身著織金蜀錦襦裙,腕間翡翠鐲子與珊瑚手串相撞出聲,耳垂懸著的一對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墜,走動時瑩潤的光澤流轉。
昔日謹小慎微身份低賤的奴婢,如今竟被這一身華服襯得珠光寶氣,看不出從前的影子。再看云綺,衣服黯淡無光,耳墜也不過是素銀,相較之下顯得十分寒酸。
想想幾日前,眼前人還頂著這張高傲的臉,是那般高高在上,肆無忌憚地踐踏碾壓她的尊嚴。如今卻和她身份調轉。
云汐玥的心底漸漸騰起一種暢快的爽意。
她摸著袖口的上等衣料,心中有了幾分底氣,笑了笑:“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