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沖進臥室,從床底拖出一個塵封已久的箱子。
箱子里,是她當年尚未完成的調查手稿。
那是她無數個日夜的心血。
也是她被送進監獄的,真正的“罪證”。
她將這些泛黃的紙張全部鋪在地上,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她結合最新的推測,將所有的線索、證據和推論。
重新梳理、串聯。
然后用血和淚,整理成一篇控訴的檄文。
她為這篇文章,起了一個名字。
——《致黑暗:我的墓志銘》。
她相信,她也只能相信。
她的盟友有足夠的能力,在某個時刻找到這篇文章。
并解讀出其中隱藏的、關于證據的諸多線索。
接下來,她開始了近乎瘋狂的行動。
她從抽屜里取出了自己用積蓄購買的十幾個U盤和移動硬盤。
將這份“墓志銘”復制了進去。
她又找出紙筆,將全文工工整整地謄抄了數份。
她將這些存有信息的介質,用各種方式進行偽裝。
有的塞進舊書里,送給一個陌生人;
有的用防水袋包好,丟進公園的垃圾桶深處;
有的則藏在了公共廁所的隔板夾縫中。
有的……
她將電子版上傳到了自己購買的多個國內外云存儲空間。
最后,她打開了一個定時郵件服務的網站。
她將文章的云盤鏈接和密碼編輯成一封郵件,設定了觸發機制。
——若自己的郵箱賬號連續二十四小時沒有任何登錄活動。
這封定時郵件,將會自動發送給國內外數十家知名媒體和人權組織的公開郵箱。
這是一個“殉道者”的覺悟。
難道她不知道,以幕后黑手的能量,
她做的這一切,有極大的可能被中途攔截,
最終石沉大海嗎?
她知道。
因為在出獄之后,她就曾這樣做過。
只是沒有這次這么瘋狂,這么決絕。
而那一次,她慘敗了。
不僅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自己也遭受了最嚴厲的警告和最沉重的傷害。
自那時起,偽裝生存,保留有用之身到現在。
但是,她還是這樣做了。
因為她已經別無選擇。
身在局中,如過河之卒,唯有向前,向死而生。
更因為她心中還存有一絲希望的火種。
她相信,即使這一次所有的信息再次被完美地消除。
但敵人抹除痕跡的行為本身,就會留下新的痕跡。
就像在雪地里行走。
無論怎么掩蓋腳印,總會擾動地上的積雪。
總有一天,即便不是盟友,還有后來者。
后來者會循著這些被擾動的痕跡,發現更多的信息。
她已經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一切。
吳薇平靜地刪除了電腦上所有的操作記錄。
并且格式化了硬盤。
此時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
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回到自己那狹小而簡陋的房間。
仔細地打掃了衛生,整理好床鋪。
然后燒水,為自己泡了一杯清茶。
她坐在桌前,捧著溫熱的茶杯。
靜靜地看著窗外最后一縷夕陽沉入地平線。
城市華燈初上。
她像往常一樣生活,等待著。
那最后時刻的到來。
——————
吳薇的行動,全都落在了車內監視她的治安員眼中。
監視吳薇的治安員有兩人。
年輕的名為李響,另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是張錚。
兩人都是高峰信任的手下。
監視并不是一個輕松的活。
所以兩人時常聊聊天放松緊繃的神經。
“你說這女的到底什么情況?”李響打著哈欠說道。
張錚比李響沉得住氣,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
目光始終鎖定在對面那扇拉著窗簾的窗戶上。
“高隊讓咱們盯緊,就盯緊。少廢話。”
就在這時。
那扇窗簾被掀開了一角,又迅速放下。
“動了!”李響精神一振。
幾分鐘后。
目標人物吳薇背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
行色匆匆地走出了筒子樓。
“跟上,保持距離。”張錚沉聲道。
李響發動汽車,不遠不近地吊在吳薇身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成為了李響從警生涯中最詭異的一段經歷。
吳薇的行為毫無邏輯可言。
她先是走進一家舊書店。
將一本書塞給了正在看書的一個陌生少年。
然后轉身就走,留下那少年一臉錯愕。
隨后,她又走進公園。
將一個用防水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扔進了最深處的垃圾桶。
她甚至去了人流密集的公共廁所,很久才出來。
她去了……
整個過程,她如同一個幽靈。
動作迅速而決絕,眼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她在干什么?交易?還是傳遞情報?”
李響的腦子已經成了一團漿糊。
張錚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他敏銳地察覺到。
這絕不是普通的行為。
“分頭行動,”張錚當機立斷。
“你去跟著她,我去把她丟的、藏的東西都找回來。”
“快!”
當黃昏的光穿透城市之時,李響和張錚在車里再次匯合。
張錚將回收來的東西放在儀表臺上。
——那是一本舊書、一個防水袋包裹的U盤、幾張折疊起來的稿紙……
李響看著這些東西,咽了口唾沫。
“張哥,這……這是什么?”
張錚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展開了那幾張稿紙。
車內的閱讀燈光線昏暗,映照著紙上那一行行工整而又力透紙背的字跡。
標題刺入了兩人的眼簾。
——《致黑暗:我的墓志銘》。
隨著閱讀的深入,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兩個身經百戰的治安員,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
稿紙上記錄的一切,如同一把沾著血的利刃。
剖開了他們眼前這個世界,最丑陋、最膿血淋漓的內里。
**器官交易、被當做“貨物”的人、權貴續命的盛宴……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他們的大腦中轟然炸響。
李響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一種源于生理本能的恐懼,讓他幾乎要窒息。
這恐懼壓倒了憤怒,壓倒了作為一個執法者的正義感。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有一份微薄的薪水,有一個等著他回家的妻子。
而紙上揭露的秘密,足以讓任何一個知情的普通人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