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虹那一聲尖銳的質(zhì)問,像一根冰錐,狠狠扎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里。
孫巧云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她連忙上前拉住自己娘的胳膊,急切地解釋道:“娘!您說的這是什么話!”
“這肉,真是他昨天夜里上山打回來的野豬!”
“蓋房子的事也是真的,我們村里的大喇叭都廣播了,今天下午,村里幾十號人,都去幫我們家砍木料去了!”
然而,趙虹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在她根深蒂固的印象里,劉滿就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廢物,是個只會打老婆、連自家閨女都養(yǎng)不活的酒鬼。
這種人,能打回來兩百多斤的大野豬?
這種人,有本事讓全村的壯勞力都去給他白幫忙?
簡直是天方夜譚!
趙虹一把甩開孫巧云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后,依舊用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瞪著劉滿。
“你少在這兒替這個畜生說話!”
“他是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
“我看這肉,八成就是他從哪個生產(chǎn)隊的豬圈里偷來的!”
這話罵得實在是太難聽了,就連一向懦弱的孫巧云,都忍不住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反駁道:“娘!您怎么能這么說他!他現(xiàn)在真的變好了!”
眼看母女倆就要吵起來,劉滿趕緊上前一步,將孫巧云護在身后,對著趙虹,深深地鞠了一躬。
“娘,我知道我以前混蛋,做了太多對不起巧云和寶兒的事,您打我罵我,都是應(yīng)該的。”
“但這一次,我沒撒謊。”
“這肉,是我堂堂正正打來的,這房子,也是我憑自己本事蓋的。”
“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們村里打聽打聽。”
他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眼神里沒有了半分從前的躲閃和心虛,反而透著一股子坦蕩。
趙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噎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狐疑地打量了劉滿半晌,最終還是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進了屋,算是默許了他們進來。
趁著劉滿去院子里放東西的功夫,趙虹將孫巧云拽進了里屋,壓低了聲音,恨鐵不成鋼地勸道:“巧云啊,你跟娘說實話,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你別怕,跟娘說,娘給你做主!”
“聽娘一句勸,趁著現(xiàn)在還年輕,趕緊跟這個廢物離了!”
“娘再托人給你找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不求大富大貴,起碼能讓你跟寶兒吃上一口飽飯!”
孫巧云聽著母親的話,眼圈一紅,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娘,他真的變了。”
“他現(xiàn)在不喝酒了,也不打我了,還會上山打獵掙錢了,昨天晚上,他還給我和寶兒燉了一大鍋的野雞湯……”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可趙虹的臉上,卻滿是“你被騙了”的不信和憐憫。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說了!”
趙虹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不管他是真變了還是假變了,你們就在這兒住兩天,等他那破房子弄好了,就趕緊回去!”
“我看著他那張臉,心里就堵得慌,心煩!”
門外的劉滿,將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聽在了耳朵里。
他心里一陣發(fā)苦,卻也知道,這都是自己以前作的孽,活該。
他沒有進去自討沒趣,索性領(lǐng)著寶兒,在院子角落里,用積雪堆了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雪人。
陪女兒玩了一會兒,眼看天色不早,劉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
“寶兒,爹要先回去了,那邊蓋房子,離不開人。”
“你乖乖地在這兒陪著娘,聽姥姥的話,知道嗎?”
他又蹲下身,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用一種格外認真的語氣叮囑道:“以后要是有誰敢欺負你,不管是哪個小娃兒,還是……大人,你都一定要告訴爹爹。”
“爹爹給你撐腰!”
寶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答應(yīng)道:“嗯!寶兒聽爹爹的話!”
劉滿也不想在趙虹家多待,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他跟屋里打了聲招呼,也不管趙虹有沒有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走在回去的山路上,劉滿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想起,丈母娘家的小女兒孫巧蘭,前年嫁到了鎮(zhèn)上,生了個兒子叫小寶,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常年就養(yǎng)在趙虹這里。
趙虹那重男輕女的偏心眼,他是知道的。
小寶在,寶兒這個外孫女,肯定會被忽視,甚至受了委屈都沒地方說理去。
不行!
必須盡快!
劉滿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許多。
三天!不,最好兩天之內(nèi),就把房子的主框架給搭起來!一定要盡快把巧云和寶兒接回去!
當他一路疾行,趕回自家院子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過是半天的功夫,那座破舊的土坯房,已經(jīng)被徹底拆平了!
十幾條漢子,光著膀子,喊著震天的號子,在李衛(wèi)國的指揮下,正熱火朝天地挖著地基,平整著地面,整個工地塵土飛揚,卻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劉滿胸中一股豪氣上涌,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沖進了廚房。
他架起那口許久未用的大鐵鍋,將剩下的半扇野豬肉,連皮帶骨地全都剁成大塊,扔進了鍋里,又添上滿滿一鍋水,架起柴火,咕嘟咕嘟地?zé)趿似饋怼?/p>
濃郁的肉香,很快就壓過了工地的塵土味,霸道地鉆進了每一個人的鼻孔里。
他又和了一大盆的雜糧面,在燒熱的鐵鍋上,一張接一張地攤著焦香撲鼻的餅子。
等到天色擦黑,收工的時候,一大鍋燉得爛熟的野豬肉,和一摞小山似的雜糧餅,也準時出了鍋。
漢子們累了一天,聞著這要命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干了。
劉滿招呼眾人吃飯,自己則隨手從鍋里撈出一根啃得干干凈凈的豬筒骨,蹲在門檻上,滋滋有味地吸著里面滾燙的骨髓。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fēng),忽然飄了過來。
緊接著,一個嬌滴滴的、能膩死人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
“哎喲,滿哥,你家這是在辦喜事呀?可真熱鬧。”
劉滿的動作猛地一僵,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是趙玉茹那個陰魂不散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