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聽出了孫巧云話語里,那深藏著的辛酸和不安。
他知道,這都是過去那個混賬的自己,留給她難以磨滅的傷痕。
他的心里,像是被一根針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厲害。
他收緊了手臂,將懷里這個瘦弱的女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在她的耳邊,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放心。”
“我跟你保證。”
“我一定會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
“全村最好的日子。”
這不僅僅是一個承諾,更是一個男人,用盡自己全部力氣立下的誓言。
孫巧云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臉,更深地埋進了劉滿那溫暖而結實的胸膛里。
劉滿松開了她,拿起那條嶄新的紅圍巾,親手為她圍在了脖子上。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帶著一絲笨拙,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珍視。
鮮艷的紅色,映襯著孫巧云那張清秀的臉龐,讓她整個人都多了一絲動人的光彩。
一旁的囡囡,捂著嘴巴咯咯地笑了起來。
“羞羞臉。”
“爹給娘戴圍巾,娘臉紅了。”
孫巧云的臉頰,瞬間像是染上了一層晚霞,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推了劉滿一下。
劉滿看著她這副嬌羞的模樣,再看看旁邊笑得像個小狐貍似的女兒,心里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填滿了。
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三口的笑聲,驅散了冬夜所有的寒冷。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新房子,終于徹底完工了。
孫巧云和囡囡一大早就醒了,兩個人臉上都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她們趴在窗戶上,眼巴巴地望著村東頭新家的方向,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過去。
劉滿剛把早飯做好,院子外面就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是張運。
他天還沒亮就趕了過來,搓著手,一臉憨厚地等在門口。
“滿哥,我來幫你搬東西。”
劉滿看著他這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心里不由得一陣感嘆。
張運這個小子,性子實在是太實誠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自己以后帶他一起進山發財,才能徹底放心。
“進來先吃飯。”
劉滿招呼了一聲。
簡單的早飯過后,一家人就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
除了幾件破舊的衣服,和一口用了好幾年的鐵鍋,整個家幾乎是家徒四壁。
劉滿將所有的家當,都用一床破舊的被子打包好,一個人就輕松地扛在了肩上。
在張運的幫助下,一家人鎖好了知青院的門,朝著新家的方向走去。
當那棟嶄新的木刻楞房,完完整整地出現在眼前時,劉滿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陽光灑在原木色的墻壁上,反射出溫暖而質樸的光澤。
房子不大,卻像一頭沉默的野獸,匍匐在大地上,顯得異常堅固和踏實。
劉滿站在門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忽然涌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上輩子的他,就是從這樣一棟看似堅不可摧的房子里,親手將自己所有微薄的幸福,一點一點徹底葬送。
他像個瞎子,看不見眼前這個女人愿意陪他啃樹皮咽草根的真心。
他像個聾子,聽不見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怯生生喊他爹時的孺慕。
他被豬油蒙了心,被野心燒壞了腦子,把她們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把她們的愛踩在腳下。
直到他眾叛親離,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在無盡的黑夜里哀嚎時,才追悔莫及。
如今,老天爺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讓他再次站在了幸福的門前。
他才真正明白,什么他娘的榮華富貴,什么狗屁的出人頭地,都比不上一家人圍著炕頭,守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過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平淡日子。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這才是最真實的幸福。
孫巧云和囡囡已經像兩只快樂的小鳥,歡呼著一頭扎進了這個嶄新的家。
房子的里里外外,都被那些淳樸到骨子里的鄉親們,用最笨拙也最認真的方式,打掃得一塵不染。
粗糲的木頭散發著原始的清香,混合著被陽光暴曬過的干燥味道,在空氣中肆意彌漫。
這股味道鉆進鼻子里,像是能把人五臟六腑里的濁氣都給洗干凈,讓人聞著就覺得心里舒坦得不行。
劉滿將肩上沉甸甸的麻袋卸下,看著在屋子里瘋跑打鬧的妻女,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雜質的笑容。
他轉過頭,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旁邊還在咧嘴傻笑的張運肩上。
“今天別走了。”
“中午就在這兒,哪也別去。”
“讓你小子開開眼,嘗嘗哥的手藝到底有多霸道。”
張運被拍得一個趔趄,卻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半點也不客氣。
“好嘞滿哥。”
“你就算拿鞭子趕我,我今天也賴這兒不走了。”
劉滿留下了足夠一家三口吃到開春的糧食,將剩下那頭野豬最精華的部分,都搬進了新家的廚房。
他卷起袖子,親自下廚,用那口能燉下一整只羊的大鐵鍋,毫不吝嗇地倒進了半罐子豬油。
隨著刺啦一聲,濃郁的油香瞬間炸開,他將切成大塊的野豬肉猛地倒進鍋里,高溫瞬間鎖住了肉塊的汁水。
他動作嫻熟地翻炒,顛勺,加入山里采來的野山菌和晾曬的干菜,最后倒入滿滿一瓢清水,將泡得晶瑩剔透的粉條整個鋪在最上面。
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翻滾的熱氣,那種混合了油脂、肉塊、菌菇和柴火的霸道香氣,很快就飄滿了整個院子,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直叫喚。
劉滿又抓起一把粗糲的玉米面,和上水,三下五除二就揉成了一個光滑的面團。
他將面團分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劑子,在案板上搟成厚實的餅狀,再一張張貼在燒得滾燙的鍋壁上。
金黃色的餅子,一面焦脆,一面柔軟,配上那鍋油汪汪、香噴噴的燉肉,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口水直流。
四個人圍著一張嶄新的八仙桌,像餓了三天三夜的狼,吃得熱火朝天。
張運的飯量大得驚人,一個人就干掉了半鍋燉肉和足足八張臉盆大的餅子,撐得他直打飽嗝,一邊吃一邊滿頭大汗地豎著大拇指,嘴里含糊不清地夸贊著劉滿的手藝。
“滿哥,你這手藝絕了。”
“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都厲害。”
孫巧云的眼眶紅紅的,她小口小口地吃著,眼淚卻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臉上卻洋溢著許久未見的,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幸福和滿足。
囡囡的小臉吃得像只小花貓,嘴里塞滿了肉,還不忘用沾滿油的小手給劉滿也夾上一塊最大的。
這頓飯,是他們搬進新家的第一頓飯。
這頓飯,也是他們一家人,徹底告別過去所有苦難,走向一個嶄新生活的第一頓飯。
吃過午飯,劉滿送走了那個抱著肚子,心滿意足,差點走不動道的張運。
他回到屋里,看著正在燈下,就著昏黃的光,認真收拾著碗筷的孫巧云,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你跟囡囡在家好好待著,哪也別去。”
“我得出門一趟,去找大隊長。”
“咱們家這次能這么順當蓋起這新房子,他前前后后出了大力,幫了不少忙,這份人情比天大,咱得好好去謝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