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星剛熄,蕭灼的手還搭在濕柴上。他沒動,耳朵卻聽著窗外那片死寂的夜。
片刻后,他轉身,從墻角拎起一只空陶缸,走到廚房正中,輕輕放下。
“掌柜的?”小七縮在門邊,聲音發顫,“剛才……有人?”
“沒有。”蕭灼搖頭,順手把鹽罐又擰了一遍,“有也是影子,影子不吃飯,不吃虧。”
老周搓著手進來:“那灶火為啥滅得那么急?像被人捂了嘴似的。”
“濕柴壓多了。”蕭灼彎腰,掀開灶底一塊松動的地磚,將銀針連同布包一起塞進去,再蓋上,“火要穩,人才能穩。你們說是不是?”
兩人沒接話,只覺今夜的掌柜比往常更安靜,也更沉。
天剛亮,蕭灼就叫老周出門:“去南市,買十斤陳米,越糙越好,再捎兩把爛葉菜,別問為什么。”
老周皺眉:“這玩意兒咱們自己都不吃,買它干啥?”
“待客。”蕭灼淡淡道,“貴客。”
小七一聽,眼睛亮了:“來大生意了?”
“不大。”蕭灼低頭磨刀,“就是吃得狠,拉得快。”
老周走后,蕭灼帶著小七挪柜子。廚房角落那個舊灶臺原本閑置,如今被搬了出來,鍋碗瓢盆一一擺上,位置卻和主灶調了個個兒。
“掌柜的,這是干啥?”小七擦著汗問。
“換崗。”蕭灼拍了拍灶臺,“它值班了。”
“那原來的灶呢?”
“退休。”蕭灼從暗格里取出密封的毒鹽和水樣,放進新灶下的木匣,“養老送終。”
小七盯著那匣子,咽了口唾沫:“萬一……他們再來偷看?”
“讓他們看。”蕭灼冷笑,“我還怕他們不來呢。”
中午時分,小七站在門口吆喝:“新酒到貨!花雕半價!今日宴席預訂享九折優惠!”
嗓門之大,驚飛了屋檐下兩只麻雀。
老周回來,把陳米倒進糧袋,故意讓幾粒掉在地上,又拿筆在賬本上重重記了一筆:“預收宴席定金五兩——徐記商行。”
他把賬本攤在柜臺上,茶水一潑,剛好蓋住“徐記”二字,留下模糊墨痕。
“這字……真像有人來過。”小七湊近看。
“不像也得像。”老周嘀咕,“演戲就得演全套,不然白搭。”
傍晚風起,三條漢子晃進客棧。領頭的光頭漢子一腳踹開長凳,坐下就喊:“五斤花雕!兩盤醬肘!肥腸給我燉爛了,老子今天要吃出人命!”
小七忙不迭應聲,端茶倒水,眼角偷瞄后廚。
蕭灼正在切菜,聽見動靜,手腕一翻,菜刀輕巧地轉了個圈,削下一片姜,丟進旁邊的破砂鍋——那是專為“貴客”準備的灶臺。
老周顛勺炒菜,油星四濺。他特意多放了一撮鹽,是從那個“退休”的鹽罐里舀的。
“掌柜的……”小七低聲問,“真給他們吃這個?”
“吃。”蕭灼眼皮都沒抬,“請都請不來。”
菜上桌,酒過三巡。光頭漢子拍案而起:“再來一壇!老子還沒熱身!”
話音未落,旁邊一人忽然捂住肚子:“哎喲……我這肚子里跟擂鼓似的……”
“你少喝點吧!”第三人笑罵,剛舉杯,臉色驟變,猛地沖出門外,撲跪在街心,哇地吐出一大口酸臭酒食。
街坊聞聲探頭。
“咋了這是?”賣豆腐的老劉蹲下來看,“醉成這樣?”
“不是醉。”另一人捂鼻,“味兒不對勁,一股子餿泔水味。”
屋里,光頭漢子還想硬撐:“屁事沒有!咱鐵打的胃!再來——”
話沒說完,褲襠一熱,整個人僵住。
他緩緩低頭,只見褲子前頭迅速洇開一片黃漬,順著腿往下滴。
“哎喲我的娘!”鄰座漢子跳開,“你尿了?”
“放屁!是……是突然……”光頭滿臉通紅,想站站不起來,雙腿直打哆嗦。
門外吐的那個爬回來,癱坐在門檻上:“哥……我不成了……頭暈眼花……想睡……”
圍觀人群哄笑炸開。
“云來客棧改賣‘斷魂湯’啦?”
“仨爺們兒一頓飯全交代了?”
“該不會是來訛詐的吧?自個兒先崩了!”
小七躲在柜臺后,手心全是汗:“掌柜的……他們……會不會真出事?”
蕭灼站在廚房門口,手里拿著一塊抹布慢條斯理擦手:“瀉藥加**草,量不大,睡一宿就好。”
“那……這算不算我們動手了?”
“沒動。”蕭灼抬眼看向街上狼狽掙扎的三人,“是他們自己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老周從賬本里抽出一張紙,悄悄燒了:“這賬……不能留。”
“留著。”蕭灼說,“記一筆:‘特殊損耗——食材反噬滋事者三人’。”
“啊?這也記?”
“當然。”蕭灼嘴角微揚,“做生意,哪筆支出都得入賬。”
人群漸漸散去,三個混混被人用板車拉走,一路還在哼哼唧唧。街面恢復平靜,只剩一灘嘔吐物和幾滴黃漬,在夕陽下泛著光。
蕭灼走進廚房,打開暗格,取出銀針。針尖依舊雪亮,一點污跡都沒有。
他用布慢慢擦拭,動作輕柔,像在清理一件寶貝。
小七跟進來,低聲問:“以后……還會來嗎?”
“會。”蕭灼收針入匣,“但下次,他們得先問問自己的腸胃答不答應。”
老周站在院中,望著那口被填平的枯井,忽然道:“他們要是改主意,不來吃飯,直接放火呢?”
“那就燒。”蕭灼走向后院,“燒了再蓋,門板壞了換新的,人活著,店就在。”
他說完,停在石墩旁,抬頭看天。
夜色漸濃,巷口無風,但檐下銅哨忽然輕輕晃了一下。
他沒動,只是把手伸進懷里,摸到了那枚玉佩殘角。
指腹摩挲著“蕭”字的半撇,他忽然笑了下。
遠處街角,一道人影一閃而過,像是在記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