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州也屬熙河路,下轄三縣,不同于黎縣屬于施州,祝時溪去到恩州,屬于跨州出行,路引文書,一樣都不能少。
梁年將路引和文書準備周全,又怕一車子奴仆被人為難,特地備注是安平縣主的下人來恩州采買。
恩州比施州富裕,有些東西只有在恩州才能買得到,這個理由有理有據(jù),讓人挑不出毛病。
陶陽輝在牛車棚子外頭,和另一個家丁一起生無可戀的換著駕駛牛車,縣主告訴他這算出差,回來給他算出差補貼。
陶陽輝知道補貼是個好東西,只要有補貼,那一個月的工錢便多些。
現(xiàn)在的大宸維持著表面的一派承平氣象,內里的頹勢和腐朽未完全顯露,故而來往的商賈旅人還能安然在官道上行走。
祝時溪時不時將簾子掀開,看著外頭的風景,雖然她此刻只是一個奴隸,但卻覺得很暢快,仿佛有什么束縛被掙脫。
隨后,祝時溪似乎看到一個比她還自由的人。
施州到恩州的官道邊不遠處有一條小河,一位女郎頭發(fā)高高束起正悠悠閑閑的坐在河邊垂釣,只不過她看起來好像快要睡著。
祝時溪還注意到女子身旁放著一把劍,仔細一瞧,劍穗上掛著一朵刺繡的小花呢。
祝時溪眼睛都亮了。
這莫非就是話本里說的俠女!
不過為何俠女的愛好是釣魚,且旁邊的魚簍空空,竟半天沒有釣上來一條。
牛車飛馳而過,那位“俠女”的身影逐漸變小,消失。
南喬一直在專注吃果子,她們出來已有些時辰,她有些餓,見祝時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窗外,便問,“時溪阿姊看什么呢。”
祝時溪找到了可以分享的人,語氣帶了幾分雀躍,“方才我看到話本里的俠女一般的人物!”
南喬不識字,沒看過話本,對話本沒興趣,但是俠女二字撥動了她的神經(jīng)。
“俠女,在何處?”
她要與人上前過上兩招。
祝時溪遺憾搖搖頭,“已經(jīng)看不到啦。”
南喬又追問,“時溪阿姊如何知道那人是俠女?”
“因為她釣魚時,我瞧見她旁邊還有一把劍!”祝時溪回答。
在大宸,鐵既珍貴,又是管制品,能隨身帶劍的人不是一般人。
不過人已看不到,二人的很快就聊起了別的。
南喬別的不關心,最關心待會到了恩州吃什么,果子不頂飽,她的肚子已咕咕叫了好幾聲。
進城門,遞路引,一路暢通無阻,也許是因為梁年特地備注的原因,連入城費都免了。
恩州確實比施州要繁華一些。
只不過四個人都無心去欣賞繁華,只想找一家食肆吃點東西。
那一看就很貴的樊樓四人是不會去的,尋了家看起來干凈的小食肆。
三月的天,氣溫還未回暖,街上百姓也不多。
四人裹的皆是麻夾蘆花的衣裳,縮在食肆里頭,進去先點了六碗熱湯面。
南喬一個人吃三碗,吃飽喝足,順帶夸贊店主的面條好吃。
店主哪里見過這般食量的女郎,眼里的驚訝藏都藏不住。
“郎君娘子慢走.....好吃再來?”
瞧那位女郎一口氣吃三碗,應當是覺得好吃的吧。
恩州杏春堂,專治女子病癥,這是恩州人都知道的事。然而祝時溪卻去的不湊巧,這位杏春堂圣手宋和玉正打算關門閉店。
祝時溪和南喬趕到之時,杏春堂的門板已然半掩,正在放門板的活計遺憾道。
“二位娘子來的不湊巧,正打算閉店。”
南喬眨巴眨巴眼睛,對著祝時溪說,“那便只能明日再來了。”
祝時溪細心的帶了自己的寫的一些關于女子病癥的手稿來,但是她們到恩州的時間晚,趕不上也沒辦法。
祝時溪和南喬轉身就往回走,沒走兩步,就瞧見那掩門板的活計追上前來。
“二位女郎今日運氣好,宋大夫可愿為二人診治。”
祝時溪和南喬被引進了杏春堂的里間,南喬吸了吸鼻子,好重的一股藥味。
宋和玉看起來大概三出頭的年紀,她的發(fā)髻梳的一絲不茍,只戴簡單的木釵做裝飾。
宋和玉看了眼祝時溪,又看了眼身強體壯的南喬,“兩位小娘子可有家中長輩陪同?”
祝時溪搖頭,直接開門見山。
“聽聞恩州宋娘子是女子頑疾圣手,今日前來,不是看病,是為與宋娘子探討女子頑疾。”
宋和玉似乎被祝時溪的話逗笑了,她認真的打量了一下祝時溪,這個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小娘子,說話倒是有些張狂。
不管是女子頑疾,又或者是其他疾病,每個大夫都是用時間堆出來的,至于這個小娘子,只怕是看了幾本醫(yī)書,就覺得自己懂的不少,竟要與她探討,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和她年輕時,倒有點像。
宋和玉倒也不惱,只像和從前的自己對話一般,淺淺一笑,“小娘子把過脈嗎,就要與我探討?”
南喬是個一根筋,一聽這話,還以為宋和玉是在嘲諷,立刻辯駁,“時溪阿姊當然會把脈,她還給我把過脈呢,她說我脈壯如牛!”
宋時玉頓時覺得更有意思了。
“好,這位時溪小娘子,想和我探討什么?”
祝時溪在宋和玉對面坐下,從南喬手中接過包的整整齊齊的手稿,只并未打開,“女子頑疾記載實在是少,就算是有,也只有不孕,妊娠、難產(chǎn)、產(chǎn)后病,但旁的就再沒有,若是想要知道更多的病例和藥方,只能找宋娘子您了。”
宋和玉能理解祝時溪的感悟。
女子頑疾記載確實是少,其一是女子病癥大多過于私密,就算有,也多與生育分不開。
像祝時溪所說的,與生育無關的病癥,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祝時溪不蠢,她苦心鉆研了林肆給的兩本醫(yī)書五個月,心中也了然,這兩本醫(yī)書是遠超現(xiàn)在的醫(yī)學水平的書籍。
林肆從何得來,她不在乎,但若是被人知道,林肆恐怕會有麻煩。
故而這次前來,祝時溪手抄的手稿也并未抄全,只抄取了一部分容易被接受的內容,并且用自己的話重新改抄過。
祝時溪問,“若是未婚女郎帶下赤白,宋娘子會如何?”
“自然是考慮外感濕熱,撿些清熱的藥,但具體還是要看帶下具體如何以及舌脈情況,也可考慮內傷七情。”宋和玉答。
祝時溪抽出自己的一份手稿,“這正是我想與宋娘子所探討的第一個問題,這是我自己的見解,還請宋娘子過目。”
宋和玉伸手接過紙。
她的表情從好奇,逐漸眉頭微微皺,到最后眉頭緊鎖。
祝時溪所寫的內容與她的理解有略微不同,祝時溪認為,未婚女子帶下赤白,原因多種,身著不合身的裙、褲。又或者過度清潔,都有干系。
故而她主張用苦參,蛇床子、黃蓮入藥。
宋和玉倒是第一次見到不合身的裙、褲會引發(fā)疾病的。“這理由倒是新奇,還望小娘子說清楚。”
南喬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索性自顧自的在邊上找了個凳子睡覺。
越與祝時溪探討,宋和玉越驚覺祝時溪的醫(yī)學造詣竟不低,但她的年歲明明這般小。
二人討論的聲音未停,直到最后南喬睡醒。
祝時溪得知了許多未聽聞的病癥和頑疾,也知道了一些傳統(tǒng)的用藥方法,起身道謝,“多謝宋娘子肯與我探討。”
宋和玉有些慚愧,祝時溪說是來找她探討,但其實祝時溪教她的更多。
宋和玉語氣謙虛,“我才是要多謝時溪小娘子,這般說我的老臉往哪里放,”
宋和玉心道祝時溪應當是哪家醫(yī)館的小娘子,還想問她住在哪里,下次若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二人或許還可書信往來。
對此祝時溪只撲閃了她的大眼睛,“宋娘子,有緣我們自會再見。”
南喬感覺自己睡了很長一覺,外面天都黑了。
南喬摸了摸肚子,嘟囔道,“又餓了。”
“我也餓了,要不要去吃宵夜。”
“好耶!吃宵夜。”
祝時溪的目的達到,他們便沒有理由再留在恩州,故而第二日裝模作樣的隨便采買了些東西,駕上牛車回去。
出城一路很順利。
祝時溪這一趟收獲滿滿,因此心情格外放松。
當她再次掀開簾子看到那位“俠女”的時候,那位俠女整個人癱倒在地上,面色慘白,一雙眼睛盯著祝時溪,伸出手似乎想說什么,下一秒竟昏了過去。
祝時溪拔高聲音,“停車!”
陶陽輝和另一個家丁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按祝時溪的話停了車。
祝時溪晃了晃正在睡的南喬,“南喬,快隨我下車。”
俠女確實是昏迷了,祝時溪檢查到她身上沒有明顯外傷,看此癥狀那就只能是
低血糖。
大概是餓的。
祝時溪圣母心泛濫,想讓南喬將俠女抬上車去,但猛然想起林肆對她的忠告。
“答應我路邊受傷的男人不要隨便撿好嗎。”
祝時溪的眼睛眨啊眨,可是這不是男人,這是個女人啊!
縣主沒有說女人不可以撿啊。
而且,這位俠女的血管是她見過長的最好的血管,比賣泥人的娘子的血管長的還要好,自己若是救了她,將她帶回去,如此俠義之人,定要報答她。
那她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用魚骨針來完成她人生中第一次抽血了嗎!
不過祝時溪還是十分的謹慎,她又仔細打量了這位俠女,從穿著打扮和長相來看,她確實是個女郎沒錯。
但又想起林肆的囑托,祝時溪覺得還是要謹慎為上,她伸出雙手,心道。
若你是個俠男,那我可就不能管你了,你只能在這里自生自滅。
感覺到了應有的手感,祝時溪臉頰緋紅的收回手,俠女,并不是有意冒犯。
“南喬,將她抬到牛車上喂糖水,等等,她的魚竿和劍還有魚簍也一起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