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伊芙說。
“我是有尊嚴的龍,我絕不會向你屈服的!”伊芙大聲說。
“你有本事像個戰士一樣堂堂正正地對待我!浴血之龍·剝皮匠人的執刀者·赤紅災厄·以邪星為名號的伊芙絕不畏懼死亡!”伊芙超大聲地說。
“你拿鍋干什么!”
萬塔默默把鍋座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被捆成粽子的龍。
在開啟制造室之后,她多出了一個新的技能“塑造者之手”。
【塑造者之手:蒼天無氏,厚地無名*,始有塑造山巒與谷地者。你塑造不了,你頂多拿石頭捏個小戒指。】
根據字面意思,她當前水平下可以隨意改變、雕琢、重鑄不超過她體型的物體。萬塔用石頭捏了個灶臺順便串了幾串鎖鏈,在把伊芙結結實實綁好之后拎了鍋來。
伊芙梗著脖子看萬塔臨鍋對著她沉思,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底氣十足:“喂!你在磨蹭什么!你……你怕了嗎?你怕了就給我解開!”
“嗯,”萬塔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沒有,我在回憶你剛剛說的名號,你能再重復一遍嗎?”
這條紅龍頗為驕矜地扭了扭脖子:“怕了吧!你能聽到這一長串尊名而不膽寒,已經是膽量不錯的龍了,記好了,我是浴血……”
“慢點說,”萬塔說,“我記一下以后寫在菜譜上,這個聽起來比鐵鍋燉大龍好聽一點。”
伊芙呱地一聲卡住,隨即尖叫起來:“你敢!你居然說要燉我!你居然試圖用人類鑄造的卑賤器皿盛放戰士的身軀!你——”
“盛放四分之一,”萬塔說,“鍋不夠大燉不下,我打算風干一半,燒烤一半,剩下漚肥。”
尖叫聲止息,她閉上嘴看萬塔開始給鍋底下點火,聲音弱下去。
“呃……”在看了半天萬塔真不像是開玩笑之后,原本氣勢洶洶的紅龍逐漸蔫吧,“求你了,呃,不是,求您了,仁慈的大人。我知道錯了,我,我去森林里把我吃的東西再摘一份給您。”
“我不好吃,我好久沒吃像樣的東西了,求您了……”
“是嗎,”萬塔沒管她,繼續燒火,“但我提醒你,我種在田地中央的是我雜交出來的新品種輝光醋栗,你在森林里找不到,”
“那我用別的東西賠給您!”她說,“等價的東西,兩倍!仁慈的大人,您的鳥翅膀……不是,您的龍翼如此華美,一定經過了兇悍戰利品的滋養,您一定不屑于吃我這樣瘦巴巴的龍,您的儀態這樣驕矜,一定仁慈而有龍的尊嚴,不凌虐手下敗將……”
她看到萬塔又一次停下,然后真的點點頭:“你說得對,那就等價賠償。”
啊哈。伊芙輕輕地扭動起尾巴尖來。這條愚蠢的羽龍,她的腦袋只比森林里的大鳥大一圈,她才不會理解真正的戰士就是這樣能屈能伸呢。
只要自己稍微找一點能吃的東西搪塞過她,然后逃進樹林里修養生息一段時間,就可以變回強壯的食血龍伊芙大人!到時候她要讓這只無禮又愚蠢的大鳥匍匐在她的腳下做她的仆人!
“那讓我們來算算賬吧。”萬塔一邊往鍋里倒水一邊說,“我在穿過來之前還真干過資產核算。”
“資啥?”
“首先是我的核心資產損失。我耗時三個培養周期養出的粉色輝光醋栗,以及雜交變種共計損失二十顆,鑒于根系損壞不能再生,你需要按照市價三倍進行溢價賠償,并支付我的研發成本。共三百噸秘銀礦。
“然后是我八個地塊的金脈塔,鑒于它是可穩定采收的作物,而你對它們的根系同樣造成了無法修復的破壞,我必須向你收取未來至少二百年的可采收數額。保守估計六百五十噸秘銀礦。”
伊芙呆住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這玩意能活二百年?”
“我覺得我至少能活二百年,”萬塔說,“我按照我的壽命計算的,反正我活著就能種,是不是還得算長點?”
“十六個地塊的冰激凌瓜和蓬松莖,就按照本年度的采收計算,綜合考量季節因素,在接下來的冬季中它會有一點五倍左右的溢價。大概在十噸礦藏左右。”
伊芙一臉癡呆地看著萬塔轉著鍋子把水燒開,一邊燒水一邊繼續算:“你踩壞了我細心耕作的地塊,它需要重新翻種,并且安撫土壤中被你冒犯的自然元素。我的首席眷屬兼龍巢建設項目經理多琳目睹了你對她最愛的玩具施加的暴行,發生了諸如失眠、抑郁、我給她烤的蛇她居然只吃了半條等嚴重的應激反應,你必須賠償她的精神損失。另外,本龍親自追蹤你的行蹤,進行風險評估,無害化控制,非書面交涉會晤,按照我向人類收取的雇傭金,至少價值一百五十噸秘銀礦。”
“再綜合場地費用(什么叫這是你家?我說這是我家就是我家。)垃圾處理費用(什么叫你在你家門口扔垃圾?我都說了現在這是我家了。)以及誤工費用計算,鑒于我現在正在燒水煮飯,鍋具折舊也要算……一共一千三百五十三噸秘銀礦或者等價銀錠,您怎么支付?”
伊芙呆呆地盯著咕嚕咕嚕冒泡的鍋子。
“煮我的時候不要加野韭菜,”她說,“臭烘烘的……”
萬塔微笑了一下,她走過來,垂下頭,輕柔地在紅龍耳畔低語:“或者,你還有一條路可選。”
“為我工作,償還你的債務。”
璀璨的光輪從萬塔的額頭升起,散開,【不可直視的輝光】如同谷地中升起的白日,照亮了伊芙的眼睛。
自從上次半夜偶然用這東西照明,萬塔就發現它好像不是單純晃暈敵人眼睛的技能。
它算是一種強度不定的精神干涉,對于魔法水平越低的生物越好用。在被這樣的光輪照耀的時候,任何生物都會情不自禁地對她產生敬畏,忌憚,以至臣服的情緒。
我不過是在與你說笑。低垂著頭顱的羽龍聲音輕柔而寒冷。輝光籠罩了她的頭顱,她的翅翼,如懸劍如熔鐵般向著被壓制的紅龍傾瀉而下。
“我并不在乎菜畦,也并不在乎你做了什么。”
“只因為我是此地的領主,而你居于我的土地之上。我仁慈地對待眷屬,不慈地對待除此之外的任何生物。”
“成為我的仆從,你沒有選擇。”
她踏住伊芙的胸口,鱗片和翼膜在她的爪下微微顫抖起來,伊芙努力地扭動著脖子想要避開她的注視,但最終只能被仰面壓住,承受龍威和光芒的壓迫。有幾秒鐘萬塔覺得她會哭,那張布滿鱗片的臉也確實又扭出一個想要哭泣的表情。
但是,就是那么很短的一息之間,有一種東西生發出來了。
它是一縷蠟燭熄滅時的殘煙,倏地冒出來,倏地散在空氣中,伊芙睜大眼睛看著萬塔,忽然用力把它閉上。
“殺掉我吧,”她說,“我是剝皮匠的侍衛,我絕不做別人的奴隸。”
很難說她是鼓起了什么勇氣,更像是一股比恐懼更強的信念抓住了她,讓她渾身顫抖地咬斷了求饒的話,閉眼在她手下引頸就戮。
萬塔頓了一下,回到鍋邊。
湯已經變成清澈明亮的棕褐色,她剛剛去拿鍋時順便拿了點還沒用完的干水螅蒲,切塊的蓬松莖,圓白蘑菇和近乎于柿子的圓漿果一齊下進湯里,素高湯清爽的香氣很快引得周圍一陣窸窸窣窣。
萬塔抓了幾只大田鼠,把它們懸掛在森林邊緣,大田鼠的血腥氣招來體型更大的東西。
一只小一米長的巖地鼠蹣跚著鉆出草叢,吧嗒吧嗒地舔舐地上的血跡,沒來得及抬頭咬一口自己的混血同類就被萬塔一把擰住脖子。
在這些大田鼠血流干之前,萬塔抓了十五只巖地鼠。
【塑造者之手】在這時候派上用場,她幾乎不用爪子就輕而易舉地給它們剝了皮,從口腔處拽出完整的骨頭,鮮紅色的鼠肉看起來有點像是竹鼠,肥嘟嘟嫩生生地被穿成一串。
煮糯的蓬松莖切碎,變成整齊的丁子塊,混合著金脈塔和韌脆的菌類填滿巖鼠。這之前萬塔曾經把吃不完的附石羊腿涂了礦物鹽,掛在巢穴上做火腿,現在咸鮮有嚼勁火腿丁也被加入餡料中。
伊芙睜開一只眼睛,再睜開一只眼睛,對著灶臺狠狠咽了口口水。
“要吃嗎?”萬塔問。
“戰士的意志決不被各種誘惑動搖!”伊芙說,“……但就算要用作祭祀的戰俘也應該吃頓好的。”
萬塔聳聳肩,把填餡的八寶巖地鼠穿在一起:“可以給你吃,但你得回答我的問題。”
她停下手,看向伊芙:“剝皮匠是什么?”
“什么?”伊芙問,“你在問什么鬼東西?你在戲弄我嗎?你問我剝皮匠是什么?你沒聽說過殺戮的主神剝皮匠?等等,等等……”
“你……是一條什么龍?”她說,“你強悍,狡猾,足夠戰勝我。難道你也是一條食血龍?不,太荒唐了,怎么會有羽龍是食血龍,你們明明多是走奧術途徑,天天被鏡匠忽悠的書呆子,要么就是連守金幣都守不好的守寶龍……不會吧!你是一條信侍龍?你哪來的信仰?外面已經對龍喊打喊殺多少年了,怎么還會有瘋子信仰你?”
奧術龍,信侍龍,萬塔咀嚼了一下兩個新名稱,看來這兩個也是龍之道路。前者傾向于獲得知識,后者傾向于獲得信仰。
“你猜錯了,”她說,“我是一條營巢龍。”
寂靜驟然間在大地上漫開,只有鍋中湯沸騰時的咕嚕聲偶爾冒出。
伊芙不動了,她把頭顱埋在草里,發出一聲哽住的氣音。
“我主在上啊,”她說,“這世上,居然還有一條沒死的營巢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