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聽說了!”劉建東的聲音更加慌亂,他急于表達(dá)自己的關(guān)切和同仇敵愾,“我剛才打您電話想核實這是謠傳…您,您關(guān)機(jī)了呢!”
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帶著一絲哭腔,仿佛舅舅的失聯(lián)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謠言……手機(jī)沒電了。”吳天放的聲音依舊低沉,沒有任何解釋的意味,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煩。
這句輕描淡寫的“沒電”,在劉建東聽來,充滿了政客式的敷衍和回避。
舅舅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讓手機(jī)“沒電”,尤其是在他剛剛倒臺、風(fēng)暴最烈的時刻!
唯一的解釋是,他當(dāng)時正處于一個不能、或者不方便接電話的境地,所以關(guān)了機(jī)。
“您…您在家還是在辦公室?”劉建東小心翼翼地問,試圖判斷舅舅目前的處境和自由度。
“在家!”吳天放的回答簡短而僵硬,帶著一種被禁錮的煩悶。
一個“家”字,此刻聽在劉建東耳中,不再是溫暖的港灣,更像是一座暫時安全的囚籠。
他舅舅吳天放,那個曾經(jīng)在住建局呼風(fēng)喚雨、跺跺腳整個東山縣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竟然只能待在家里!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兔死狐悲的情緒涌上劉建東心頭。
但他更關(guān)心自己的處境。
他幾乎是帶著哭腔,急切地、帶著控訴意味地喊了出來:“舅舅!我被發(fā)配去掃大街了!”
“這事您知道不?!”
“陳向榮!是陳向榮!他把我弄到環(huán)衛(wèi)所當(dāng)清潔工了!”
“就今天!下午就得報到!剛才…剛才歐陽江那王八蛋還給我臉色看!”
他語無倫次,將滿腔的屈辱和怒火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仿佛舅舅依然是那個能為他遮風(fēng)擋雨、只手遮天的大樹。
“?。俊蹦嵌藚翘旆诺穆曇魥A雜著難以掩飾的愕然。
這聲“啊”像根針,刺破了劉建東最后一絲僥幸。
舅舅竟然不知道!
唯一的靠山對此也毫不知情?
“這事…我真不知道!”吳天放的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偷襲的震怒。
顯然,陳向榮的動作快得超出了他的預(yù)料,而且狠辣精準(zhǔn),直接拿他吳天放最親近、也最不成器的外甥開刀。
這記耳光抽得響亮無比,更是對整個“吳系”殘余勢力的**裸警告和羞辱!
“嘶……”吳天放似乎猛地吸了一口涼氣,那聲音透過聽筒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切齒的寒意。
“報復(fù)…來得好快??!”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陳向榮的果斷和狠絕,超出了他事后的預(yù)估。
這不僅僅是人事調(diào)整,這是斬草除根,是徹底清算的序幕。
劉建東的遭遇,就是陳向榮宣告“吳天放時代”徹底終結(jié)、并開始肅清余毒的最鮮明信號。
短暫的憤怒之后,吳天放的語氣變得異常復(fù)雜,混雜著失望、恨鐵不成鋼和一絲無奈的自責(zé):“建東…我早就告誡過你!多少次?!”
“要低調(diào)!要夾著尾巴做人!樹大招風(fēng)!可你聽了嗎?”
“啊?你仗著我的名頭,在城管隊里吆五喝六,橫行霸道,多少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我那時在位,沒人敢動你!可現(xiàn)在呢?”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斥責(zé),“我一倒臺,墻倒眾人推!”
“你立刻就被人當(dāng)成出頭鳥,第一個拿來祭旗了!”
“陳向榮,不,更可惡的是江昭寧,他站在幕后操縱這一切,這是殺雞儆猴,打我的臉啊!”
“不,還有劉縣長的臉啊?!?/p>
“可你自己呢?你自己就一點錯沒有?!”
“你給了人家整治你的把柄!”
吳天放的話像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劉建東的心上。
他無言以對,只有更深的屈辱和一絲遲來的、微弱的悔意。
舅舅說得沒錯,他過去的囂張,此刻都化作了反噬自身的毒刺。
“那…那我怎么辦啊舅舅?”劉建東的聲音帶著徹底的慌亂和依賴,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孩子,“我…我真要去掃大街?”
“我受不了啊!我……”
“受不了也得受!”吳天放粗暴地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現(xiàn)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你給我聽著!暫時忍受!”
“把牙咬碎了,給我吞進(jìn)肚子里去!”
“忍?忍到什么時候?!”劉建東絕望地追問。
掃大街的日子,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一秒都如同酷刑,難道要忍一輩子?
電話那頭,吳天放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
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和不甘,清晰地釘進(jìn)劉建東的耳膜:“忍到…東山變天的那一日為止!”
“變天?!”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劉建東被雨水和絕望浸泡得冰冷麻木的心湖里轟然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眼神瞬間凝聚起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是的!變天!”吳天放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某種蟄伏的、陰鷙的力量,“建東,你忘了?東山縣的天,變過多少次了?”
“嗯?你才來幾年?你見過多少風(fēng)浪?”
“江昭寧、陳向榮…他就能坐穩(wěn)一輩子?”
“這官場上的事,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今天他江昭寧、陳向榮風(fēng)光無限,把老子踩在腳下,明天呢?”
“誰能保證他們明天不會步我的后塵?!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只要人還在,關(guān)系還在,就有翻盤的機(jī)會!你懂不懂?!”
吳天放的話語像一道黑暗中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劉建東心中那一片絕望的廢墟。
是啊!東山縣這些年,書記連續(xù)換了三茬?縣長巋然不動!
哪個書記來時不是風(fēng)光一時,最后又如何?
舅舅吳天放盤踞住建局多年,根深蒂固,人脈盤根錯節(jié),怎么可能被一次打擊就徹底連根拔起?
只要舅舅還在,只要他背后的那些人脈和利益鏈條沒有被徹底斬斷,就總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他現(xiàn)在去掃大街,是奇恥大辱,但未嘗不是一種暫時的蟄伏和偽裝!等待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一股扭曲的、帶著血腥味的希望之火,在劉建東冰冷的胸腔里重新點燃。
他眼中的絕望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和隱忍的狠厲。
他緊緊攥著手機(jī),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對著話筒,用一種近乎發(fā)誓般的、咬牙切齒的語氣低吼道:“明白了!舅舅!我…我懂!”
“您放心!我…我夾著尾巴做人!”
“我忍!我掃!我掃得比誰都干凈!”
“我等著!等著東山變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