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可畏。
可也是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后生,打也不是,殺也不是,若真處置了,往后朝堂上只剩那些老謀深算的狐貍,反倒更難辦。
一直沉默的周舒揚周大學士慢吞吞地開口:“說來也奇。科考時那位叫趙晟的學子,在策論中公然彈劾十一皇子,樁樁件件都是大罪啊。”
他聲音微頓,復又慢條斯理道:吏部尚書章洵章大人查實,其中兩樁竟是十七皇子構(gòu)陷。章大人公正不阿,不畏強權(quán),據(jù)實呈報。如今這時氏族長所言之事,又直指十一皇子……陛下,老臣斗膽一問,何以天下諸事,皆沖著十一皇子而來?”
時君棠目光一動,周舒揚大人在此時說出十七皇子,看著是在為十一皇子開脫,卻又將矛頭指向了十七皇子。
他是清晏王的人?
要真的是話,好算計啊。
時君棠意識到,這個劉瑾,竟拿她血海深仇作刃,讓整個云州卷入奪嫡之爭,為他開路。
心思真深。
但這對她也同樣有利,云州三大宗主會如此團結(jié)來幫她,應該也是意識到了這點。
跪在地上的卞宏卞大學士聞言,急忙向皇帝叩首:“皇上,此事說不定又是十七皇子陷害十一皇子的伎倆!時君棠,你們云州是否早已被十七皇子收買?”
“卞大人這張嘴,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時君棠冷笑,“先父先母被害之時,臣女年方十三。十七皇子難不成還會去收買一個十三歲女孩為他所用?若我當年知曉父母乃遭毒手,又怎會等到今日才來鳴冤?云州三大宗主還要來等我長大后,再來替時家申冤?”
卞宏嗤笑:“誰知你們暗中謀劃了多久?”
另一閣臣隨聲附和:“陛下,臣疑心此事恐為十一皇子利用了。”
時君棠真是沒想到,原本簡單的血案,幾張嘴這么三言兩語下去,竟然變得如此渾濁。
都說朝堂如戰(zhàn)場,今日一見,方知言語刀光劍影,不比真刀真槍差啊。
在眾人商議之際,殿外太監(jiān)躬身入內(nèi)稟報:“皇上,十一王爺求見。”
老皇帝自喉間滾出一聲冷哼:“消息倒是靈通,宣他進來。”
“是。”
不一會,十一王爺走了進來。
時君棠抬眸望去,沒想到十一王爺年紀這般大了,瞧著也有三十五六了吧,估計這幾天過得頗為煎熬,神情憔悴。眉宇間和劉瑾有幾分像,卻無那份清貴俊秀,反是另一種沉郁之氣。
十一王爺入殿剎那,先朝時君棠斜瞥一眼,眼中滿含殺意,他十余年苦心經(jīng)營的奪嫡大局,豈容得一個云州女子輕易攪亂?
“父皇,兒臣冤枉。”十一王爺一掀衣擺重重跪地,聲情悲切:“兒臣連云州都未踏足過,又怎會去害這樣的一方世族。沒想到十七弟被軟禁了還不忘構(gòu)陷于兒臣啊。”
另三個閣臣齊聲附議,默契十足。
此時,十七王府的府邸。
十七王爺焦灼地等在后門,父皇的疑心和連日來的軟禁,令他本就虛弱的身子更顯憔悴。
不過二十八的年紀,鬢邊竟已染上幾縷霜色。
直到敲門聲傳來,開門時幾名官員進來,最后進來的拄著拐杖的劉瑾,他緊繃的心弦才稍松。
“瑾弟,你的腿怎么回事?”十七王爺看著他模樣。
“不慎摔了一跤,無礙。”
一旁官員低聲道:“王爺有所不知,瑾王爺為您之事,在御書房外跪求了一整夜……”
“什么?”
“這些都是小事。十七哥,人我給你叫來了,到底怎么做才能救你啊?”劉瑾問道。
“云州時家敲登聞鼓,卞宏那幫閣臣竟敢反咬本王一口,那就別怪本王無情了。我曾與你說過,老十一暗中蓄養(yǎng)了兩千私兵。沒有他的私印,這些私兵調(diào)不動,但我知道這些私兵藏匿之處,只要圍剿成功,眼前這些罪名,皆可迎刃而解。”
劉瑾看著眼前這五名朝中官員,又看著十七哥:“十七哥,你和十一哥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嗎?”
“你到現(xiàn)在還如此糊涂嗎?”十七王爺望著這個自幼便篤信親情、只愿如尋常百姓溫情的皇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老十一這是要我死啊。我必須做最后一搏。”
劉瑾一臉難過。
“瑾弟,你想辦法拖住外面的羽林軍半個時辰,這次十七哥都靠你了。”
“十七哥,我不想害十一哥。”劉瑾眼眶驟濕,聲音微顫。
“我答應你,事成之后,必與你一同向父皇求情,饒過老十一性命。”
“當真。”
“當真。”
送著瑾弟離開后,十一王爺搖搖頭,也只有單純的瑾弟會信他這些話,拿出隨身準備好的地圖正要將計劃說來時,其中一名官員道:“殿下,清晏王當真信得過嗎?”
“瑾弟是我看著長大的,與我情分最深。”
“可十一王爺出事時,他亦在御書房外跪了一整日。”總覺得有些奇怪,又說不上哪兒奇怪。
“他自幼單純,最重兄弟情誼,十多年來一直如此。若連瑾弟都信不過,這世上便沒有本王能相信的人了。”
官員點點頭。
墻垣之外,劉瑾清雋面容上掠過一絲譏誚的冷笑。所謂感情深厚,也只是沒有奪嫡威脅而已,一旦有了威脅,還不是照樣除之后快。
父皇那么多的子嗣,連廢了兩任太子之后,除了剩下的幾個幼弟,還有幾人?所有情分都抵不過龍椅的重量。
不遠處的巷子里,章洵靜立陰影處,目光沉靜地望著清晏王朝著那些羽林軍吩咐了幾句,便坐進了馬車離開。
“公子,真沒想到這清晏王對咱們還留了這一手。那大姑娘在宮里定是受委屈了。”時勇?lián)鷳n地道。
章洵淡淡一笑:“棠兒是一族之長,這種風浪對她而言不算什么。”
“我們準備了這么多證據(jù),分明足以將十一皇子定罪,為何變成了這樣?”時勇不解。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皇帝并非沒有決斷,而是在等。對劉瑾而言,云州本就是為他開路的。”章洵的聲音平淡,并沒什么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