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君棠走后,殿內垂落的紗幔微微晃動,一名身著嬌艷宮裝的少女才從屏風后緩步走了出來。
她親昵地依偎到皇后身邊,噘起嘴:“姑姑,我不喜歡這個時君棠,討厭極了她。”
“姑姑也不喜歡她,一介女子,不安于室,竟拋頭露面做什么家族宗主,還妄談什么興家之責、心中抱負。女子本分便是溫良賢淑,相夫教子,她這般行徑,實在不成體統。”皇后看著嬌俏可人的侄女:“放心,這時君棠一看就是個性子強硬的主,絕非瑾兒所喜的那類。含煙,你只需安心待著,風風光光地嫁給瑾兒便是。”
“謝謝姑姑。”郁含煙依偎緊了姑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殿門外那道已經看不見的背影。
她和姑姑的討厭不同,姑姑厭的是時君棠僭越了規矩。她討厭的是那個女人面對皇后姑姑時那份不卑不亢的從容自信,那是一種真正見過廣闊天地的沉穩氣度。她也討厭她在說出責任與抱負時,眼中自然流露的堅定與光亮,那種無需倚仗他人、源于內心的強大力量,灼得她眼睛發痛。
從小到大,她唯一需要苦心經營的,便是如何討得皇后姑姑的歡心。
這個女人身上有她沒有的東西,她知道,這叫嫉妒。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認識這種滋味了。
另一邊的時君棠才走出皇后的宮殿,便見到皇帝的龍攆走了過來,趕緊微低下頭,心里又實在好奇的緊,尋思著等會偷偷看一眼時,那龍攆竟然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一道中氣十足、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抬起頭來。”
時君棠恭順地抬起頭,龍輦之上,端坐著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鬢發皆白,身體看起來有些虛弱,但一雙眼睛銳利如鷹,仿佛能洞穿人心。周身彌漫著久居至尊之位沉淀下的磅礴威嚴,不怒自威:“你是時君棠吧?”
“臣女時君棠,叩見陛下。”時君棠深深叩首。
“跟你祖母長得很像啊。”
時君棠愣了下,下意識抬頭:“皇上見過臣女祖母?”
一旁年邁的公公輕道了句:“大膽,龍顏豈是你能直視的?”
皇帝笑呵呵地道:“無妨,故人之孫,頗有故人之姿啊。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
“皇后召你入宮,是為了瑾兒封側妃一事,你可同意入宮了?”皇帝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劉瑾是他最疼愛的寵妃所生,極盡寵愛,皇后的侄女已然內定,他也不好說什么,但也是希望瑾兒身邊有個喜歡的女子。
“回陛下的話,臣女的堂弟與王爺投緣,相交甚篤,乃是難得的知己。蒙王爺不棄,幾分青眼,臣女與王爺,亦只是尋常之交,并無半分逾越尋常朋友的情誼,更不敢對側妃之位有任何非分之想。”時君棠聲音清晰溫婉,仍能感覺到話中的幾分疏離與分寸。
這話皇帝一聽便明了:“去吧。”
“臣女告退。”
看著時明棠走遠,隨侍的老公公笑著說:“皇上,如今這位時大姑娘可是時家的宗主啊,時老夫人自孤寡之后,盡心打理著時家的產業,可臨死也沒人承認她宗主的位置,如今她孫女算是幫她實現了。”
老皇帝笑笑:“朕還挺想看看她是如何做這宗主之位的。”
就在說著時,一名公公小跑過來:“皇上,明德書院院長帶著章洵進宮了,正在外御書房候著。”
“褚明那老小子,終于舍得把他弟子帶來給朕看了。”
老公公一抬手,龍輦朝著外御書房而去。
這幾天的京都格外熱鬧,四面八方的學子都奔赴科考。
而貢院的大門一開,整個京都瞬間又安靜了。
時君棠手中的幾個門生都進了考場,她對他們有著信心。但想到那天章洵跟趙晟所說‘此番科考有三道策論,你需要在這些題里,埋進王爺想要的答案。’
就知道要搞事了。
“姑娘,這些便是我們偷出來的時宥謙的賬本,得盡快偽造一份一模一樣的放進去,要不然很快會被發現。”時康道。
時君棠翻看著:“這里百來名官員都收過他的賄賂,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是。”
時君棠知道這事牽涉挺廣的,但沒想到這么廣:“這事以咱們的能力,怕是無法善了,去把二公子叫來。”
“是。”
時康剛出去,巴朵走了進來:“大姑娘,沈府的那位遠房表兄死了。”
“死了?”時君棠愣了下:“沈侍郎下的手?”
“是。”
“還有,沈瓊華看中了一名叫游羽凡的舉子,那舉子現在正參加科考,似乎已經和他定下了婚約。”
時君棠眨眨眼,游羽凡?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想起來了,上一世她每次和沈老夫人相聚,老夫人都會說一嘴孫輩的婚事,這游羽凡是只是個普通的庶族,但人品端方,是老夫人親自中看并且要將最為喜歡的庶女嫁于他的。
上一世,沈瓊華和趙晟的婚事不久,那庶妹便嫁去了游家。
時君棠被喝進的水嗆了幾下,這是搶了妹妹的丈夫?簡直荒謬絕倫。即便不是一母所生,也著實有違人倫常理。
她要是沒記錯,沈瓊華還挺看不起那個庶妹的,真是費解,她討厭那個妹妹,卻不討厭那個妹妹曾托付終身的男人?甚至還愿意嫁給他,這是什么扭曲的心態?
重活一世,如同上天恩賜,給了她掙脫前世枷鎖、親手開創命運的機會。
經歷過絕望的人,應該會更懂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泥潭啊。哪有人還主動跳進去,將自己陷入另一重更為不堪的糾纏之中?
圖什么呀?
實在費解。
章洵過來時,就見棠兒看著茶盞中的水出神,就連他坐到邊上也沒有察覺,示意小棗和火兒不必打擾,他便靜靜地看著她。
時君棠不經意抬頭,見到章洵時還真被嚇了一跳:“你都不出聲的?”
“想什么這般出神?”
時君棠不說沈瓊華的事,把時宥謙的賬簿放到他面前:“雖然我對付時宥謙是為了私事,但里面的人都涉及朝中,我擔心自己無法善后,你得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