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去那幾天,村里熱鬧得很。鞭炮聲從早響到晚,家家戶戶門口貼著紅對聯,空氣里飄著鹵鵝的香味。
我老爹背著手,慢悠悠地在村里晃蕩,見人就嘆氣,臉上卻藏不住那股得意勁兒。
“哎呀,老張啊,你家阿辰今年回來得早啊?”村口的李叔叼著煙,隨口問了一句。
老爹立馬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晃腦地說:“別提了!我家阿辰啊,真沒出息,出去混了半年,打個工還被廠里開除了!現在只能自己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口。”
李叔一愣:“被開除了?那現在干啥呢?”
老爹故意拖長音調:“唉,就是瞎折騰唄,開個小店,賣點飲料啥的,賺不了幾個錢。”
旁邊幾個湊熱鬧的鄰居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那今年給你帶了多少回來啊?”
老爹故作嫌棄地擺擺手:“別提了!這小子沒本事,回來才給我一萬塊補貼家用,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以后可咋辦?”
他嘴上說著嫌棄,可那語氣里的炫耀勁兒,誰都聽得出來。一萬塊,在村里可不是小數目,普通打工的一年能攢下三四千就不錯了。
李叔干笑兩聲:“老張,你這是嫌少啊?我家兒子在廠里干了一年,才給我五百呢!”
老爹“嘖”了一聲,搖搖頭:“那不一樣,你家兒子好歹是正經工作,我家這個,連廠都不要他,只能自己瞎搞,以后還不知道咋樣呢……”
可等他一轉身,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我站在不遠處,聽著老爹在那兒“謙虛”,心里又好氣又好笑。
這老頭,嘴上罵我沒出息,可心里比誰都得意。
年三十的團圓飯吃得熱熱鬧鬧,老爹喝了點酒,臉上泛著紅光,嘴里還念叨著“你這臭小子,總算沒白混”。老媽和三個姐姐忙著收拾碗筷,客廳里的老電視已經調到了中央一臺,就等著春節聯歡晚會開始。
我對那些歌舞小品沒興趣,趁著他們忙活,悄悄溜出了門。
村里的夜晚比城里亮堂得多,沒有高樓遮擋,星星一顆一顆地綴在天上。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鞭炮響,空氣里還飄著飯菜的香味。我踩著石子路,往村口的小賣部走去——那兒是我們這幫同齡人的老據點。
小賣部門口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幾張木桌木椅擺在空地上,已經圍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我的同學,有的嗑瓜子,有的嚼著辣條,還有幾個男生喝著啤酒。
“喲!張辰來了!”不知道誰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笑著沖我招手。
“來來來,坐這兒!”阿輝往旁邊挪了挪,給我騰了個位置。
我走過去,順手從桌上抓了把瓜子,笑著問:“聊啥呢,這么熱鬧?”
“還能聊啥,吹牛唄!”阿杰咧嘴一笑,“阿強說他今年在深圳賺了大錢,結果一問,工資還沒我高!”
阿強立刻不服氣地反駁:“放屁!我那包吃包住,年底還有獎金!”
眾人哄笑起來。
我掃了一圈,發現坐在這兒的,有一半跟我一樣,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要么上了高中,要么去了技校。男生大多穿著廉價的夾克衫,女生則燙了頭發,涂著鮮艷的指甲油,一看就是剛從城里回來的打扮。
“張辰,聽說你被廠里開除了?”同學麗莎笑嘻嘻地問,語氣里帶著點揶揄。
我聳聳肩:“是啊,打架打的。”
“牛逼啊!”幾個男生立刻來了興趣,“為啥打架?打贏沒?”
“打贏了,不過工作也打沒了。”我笑了笑,沒細說。
“那你現在干啥?不會真回家種地吧?”阿輝問。
“自己做點小生意。”我含糊地答了一句,不想多提。
“可以啊!當老板了!”阿輝拍了拍我的肩膀,“比我們強。
夜風涼涼的,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從打工的辛酸,到城里的見聞,再到誰誰誰去哪里打工了…..
遠處,春晚的開場音樂隱約傳來,可沒人急著回去看。
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年三十的聚會,比電視里的節目有意思多了。
聊得正熱鬧時,我故意把手伸進口袋,慢悠悠地掏出那臺摩托羅拉翻蓋手機。銀灰色的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按鍵的“滴滴”聲在嘈雜的閑聊中格外清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來,連嗑瓜子的手都停住了。
我裝模作樣地撥通老王的號碼,把手機貼到耳邊,故意提高嗓門:“喂?王總啊!新年好,給你拜個年!”
電話那頭,老王笑罵的聲音傳出來:“你個臭小子,這是拿你哥裝筆來呢?”
我憋著笑,一本正經地回:“哪能啊,這不惦記您嘛!行,回頭再聊,替我向嫂子問好!”說完,“啪”地合上翻蓋,動作瀟灑得像港片里的大佬。
四周鴉雀無聲。
麗莎瞪圓了眼睛,指甲油都沒涂勻的手指直直指著我:“阿辰,這……這是大哥大吧?”
我嗤笑一聲,把手機往桌上一丟:“大哥大都過時了,這叫摩托羅拉。”
“摩托……啥?”幾個人結結巴巴地重復。
“摩托羅拉,最新款。”我翹起二郎腿,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倒不是很貴,八千多。”
“八千?!”阿杰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我一年工資才……”
“主要話費貴,”我打斷他,指尖敲了敲手機殼,“每次都得充個一兩千。”
空氣凝固了兩秒,隨即炸開了鍋。
“給我摸摸!”“這玩意兒真能打電話?”“阿辰你在外面到底干啥了?”七嘴八舌的追問中,我往后一靠,感受著后背抵上冰涼的墻壁。
遠處不知誰家放了串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里,我瞧見玻璃門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嘴角咧得比老爹還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