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鈴一響,整個車間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樣。
“唰!”
所有人同時站起來,椅子都沒推回去,直接往樓下沖。阿強更是夸張,手里的螺絲刀往桌上一丟,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那速度,比村里的狗看見了屎跑得還快。
我呆坐在原地,看著瞬間空蕩蕩的車間,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臥槽,地震了?!”
等我后知后覺地沖下樓,才發現,
這幫人TM的是趕著吃飯!
阿強在隊伍中間朝我揮手:“阿辰!這邊!”
我走過去,無語地問:“你們至于嗎?飯又不會跑。”
阿強像看傻子一樣看我:“你懂個屁!去晚了,肉都被打完了!”
果然,等我排到窗口時,餐盤里只剩兩片蔫白菜、一勺醬油湯,和幾粒倔強不肯粘在一起的米飯。
而阿強的飯盒里,堆著三塊油汪汪的肥肉。
他得意地沖我挑眉:“看見沒?這就是速度。”
我:“……”
這尼瑪哪是工廠?這TM是豬圈!
午餐加午休總共就一小時,餓著肚子的我,又坐回了那條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的生產線。
不過,泰美玩具廠的美女倒是真不少——流水線上那些扎著馬尾、穿著藍色工裝的女孩,動作麻利,偶爾抬頭擦汗時,還能沖旁邊人笑一下。
看美女,算是這枯燥工作中唯一的樂趣了。
傍晚下班鈴一響,熟悉的場景再次上演。
所有人像逃荒一樣沖向食堂,阿強邊跑邊回頭沖我喊:“阿辰!趕緊的!晚上還想餓肚子啊?!”
我沒搭理他。
因為下午我已經摸清楚了。
泰美廠有三個食堂。
1. 兩個普通員工食堂,每個能塞兩三千人,飯票是紅色的。
2. 一個文職人員食堂,只能坐五百人,飯票是藍色的。
按理說,工人不能去文職食堂吃飯,飯票不通用。
但現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慢悠悠地往文職食堂晃,心里盤算著大不了被趕出來,反正餓一頓也不是沒試過。”
結果剛到門口,就看見幾個穿著白襯衫的文員端著飯盒走出來,盤子里還有沒吃完的雞腿。
我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往里走。
成敗在此一舉!
果然,文職食堂根本不用排隊。
寬敞的食堂里,零零散散坐著些穿白襯衫的文員,慢條斯理地吃著飯,盤子里堆著紅燒肉、雞腿、炒青菜,甚至還有紫菜蛋花湯。這在我們普工食堂,簡直是過年才有的待遇。
我觀察了一下打飯窗口,挑了個看起來面善的女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把紅飯票遞了過去。
女人掃了一眼飯票,抬頭看我:“普工食堂在對面,這邊是文職,你這飯票不能用。”
我立刻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姐,我餓了一天肚子了,我搶不到飯……”
“我在這看了這么久,這么多師傅就你長得最好看最善良。”
女人“嘖”了一聲,眼神里帶著嫌棄,但嘴巴已經翹成翹嘴了:“得了得了得了!”
說著,她麻利地給我打了一份飯菜——兩葷兩素,還額外多舀了一勺肉汁澆在飯上。
她一邊遞給我,一邊嘴里嘟囔:“看著這么小,這張嘴連鬼都能騙了。”
我端著盤子,咧嘴一笑:“謝謝姐!明天我還來!”
女人翻了個白眼:“明天別讓我看見你!”
吃飽喝足,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慢悠悠晃出工廠,往大姐租的出租屋走。
我的行李都放在大姐這兒,畢竟廠里宿舍只是個“晚上回去睡覺的地方”用大姐的話說:“宿舍洗澡要排隊,水龍頭還時冷時熱,洗個衣服晾出去,第二天工服都能被人順走!”
所以,大姐給我定了規矩。
每天下班先來她這兒洗澡,順便把臟衣服扔給她洗。
我推開出租屋的鐵門,大姐正蹲在走廊的煤爐前炒菜,鍋里“滋啦滋啦”響著,飄出一股蒜蓉空心菜的香味。
大姐頭也不回地喊:“阿辰!衣服脫下來扔盆里!熱水燒好了,趕緊洗!”
我一邊脫工服,一邊說:“姐,我都這么大了,你還給我洗衣服……”
大姐抄起鍋鏟作勢要敲我:
“咋了?你就是六十了,在我這兒也是光屁股滿村跑的臭小子!”
我:“……”
晚上回宿舍前,我在廠門口的小攤上花了五塊錢買了五個蘋果,貴是貴了點,但好歹是新鮮水果,比食堂里蔫巴巴的菜葉子強。
推開宿舍鐵門,一股混合著汗臭、腳臭和泡面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十二人間,六張上下鋪。
舍友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叼著煙在床邊搓腳皮;也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蹲在墻角捧著家里寄來的信,眼眶發紅;還有個河南口音的大哥,正用煤油爐煮面條,香味勉強壓住了其他異味。
這就是泰美廠的“臨時工宿舍”干一天活,拿一天錢,想走隨時能走。
所以,這里的人流量大得嚇人。
今天睡你下鋪的兄弟,明天可能就拎著行李去了鵬城。
昨晚還跟你吹牛的老哥,天亮前可能就悄悄跑路了。
第二天早晨六點醒來,我伸手往床頭一摸,五個蘋果,只剩一個了。
我盯著那個孤零零的蘋果,愣了兩秒,心里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我尼瑪……真的連蘋果都偷?!”
這可是我準備拿來送禮的!!
環顧四周,宿舍里的人該睡的睡,該收拾的收拾,個個一臉無辜,仿佛那倆蘋果是自己長腿跑了。
我沒吃剩下的那個蘋果,而是把它揣進口袋,慢悠悠晃到文職食堂。
這會兒還沒到早餐時間,食堂工人正忙著在后廚搬菜、洗米、熬粥。我找到昨天給我打飯的女人,她正蹲在地上削土豆,圍裙上沾著泥點子。
我湊過去,掏出蘋果遞過去:“姐,吃蘋果。”
她轉過頭,看見是我,眉毛一挑:“是你這小鬼啊?”
手里的削皮刀在陽光下閃著光,“一個蘋果就想收買我?”
我嘆了口氣,一臉委屈:“本來想用五個蘋果收買你的,結果一覺醒來被偷了四個。”
說完,我抓起她的手,把蘋果塞進她掌心。她的手指粗糙,掌心有層厚繭,但很暖和。
她掂了掂蘋果,似笑非笑:“小鬼,你倒是會來事兒。”
我咧嘴一笑:“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白了我一眼:“我姓張。”
我一拍大腿:“真巧啊!我也姓張!”
“難怪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跟家里人一樣親切!”
張姐終于沒繃住,笑罵了一句:“滾蛋!少在這兒套近乎!”
但蘋果還是被她順手放進了圍裙口袋。
我在泰美廠總共干了不到三個月,但幾乎頓頓都在張姐那兒蹭飯。
后來我才知道她這樣幫我,風險有多大。
當時的臺資廠、港資廠,老板基本都在外地,工廠里管理層**是常態, 組長吃空餉,采購吃回扣,連保安都敢收“帶貨費”(幫工人偷運廠里東西出去)。
所以,老板偶爾會派心腹混進廠里暗訪,專門抓這種“違規操作”。
一旦被抓到輕則罰款,重則開除。
張姐后來跟我說:“當時看你那么小,正在長身體,想著喂飽點。”
我聽完,心里又暖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