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日子很枯燥,每周日是休息日。
休息日一到,我就跟出籠的野狗似的,在廠里根本待不住。阿強是川渝人,比我早進廠一年,早把周邊摸得門兒清,每次放假就帶著我到處瘋。
泰美玩具廠的大門口正對著一條街,街上啥都有,賣腸粉的、修鞋的、算命的、甚至還有擺地攤賣“香港走私貨”的,其實就是從廠里偷出來的瑕疵玩具,換個包裝就敢說是“進口貨”。
阿強叼著根沒點著的煙,走路一搖三晃,裝得跟古惑仔里的陳浩南似的。其實他慫得要死,我見過的其他川渝人都挺剛的,他反而有點兒娘,上回在食堂被人插隊,屁都不敢放一個。
“走!帶你見見世面!”他胳膊一甩,領著我往巷子里鉆。
七拐八拐,鉆進一條黑黢黢的小巷,盡頭掛著塊掉漆的破招牌,“興隆錄像廳”。門口蹲著幾個染黃毛的小年輕,煙頭扔了一地,正吹噓自己昨晚打牌贏了多少。
老板是個禿頂大叔,眼皮耷拉著,活像沒睡醒。阿強拍出五塊錢:“兩部連播,再來兩瓶汽水!”
老板撩起眼皮瞅我:“生面孔啊?”
阿強一把摟住我肩膀:“我兄弟,絕對靠譜!”
老板哼了一聲,甩給我們兩張油膩膩的票。
錄像廳里烏煙瘴氣,擠滿了人。屏幕上的畫面一跳一跳的,時不時還卡頓,但沒人抱怨,所有人都瞪著眼睛,看得入迷。
那天放的是《中南海保鏢》。
李杰一出場,全場“哇”的一聲,那身手,那氣場,帥得我天靈蓋發麻。他一腳踹飛反派的時候,我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阿強死死按住我:“冷靜!別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散場后,我走路都帶風,感覺現在就能一個回旋踢干翻三個混混。阿強在旁邊笑:“怎么樣?比擰螺絲帶勁吧?”
我點點頭,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要是我也能這么帥,該多好。”
阿強這人吧,干活手腳麻利,就是性格軟,說話細聲細語,流水線上那些女工都愛逗他玩。
“阿強幫我擰下螺絲嘛,人家手酸”阿紅故意捏著嗓子喊。
阿強也不惱,笑嘻嘻就過去幫忙:“好好好,我幫你擰~”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阿紅笑得花枝亂顫。
我們組長是個北方佬,姓趙,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活像頭沒進化完全的野豬。這逼暗戀阿紅很久了,可阿紅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反倒整天跟阿強開玩笑。
趙組長那點小心思,全車間都看得出來。
“阿強!你他媽螺絲擰歪了!眼瞎啊?!”趙組長一腳踹在流水線臺子上,震得零件嘩啦啦響。
阿強縮了縮脖子,賠著笑:“組長,我馬上重擰……”
“重擰?重擰有個屁用!這批貨耽誤了工期,你賠得起嗎?!”趙組長唾沫星子噴了阿強一臉,手指頭都快戳到他鼻梁上了。
我站在旁邊,看著組長那欠揍的臉,真想打他一頓。
阿強還是那副傻笑:“組長教訓的是,我下次注意……”
“注意你媽!廢物東西!”趙組長罵罵咧咧走了,臨走前還故意撞了下阿強肩膀。
阿強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女工們看不過去,小聲嘀咕:
“有病吧?明明沒問題……”
“就是,整天拿阿強撒氣……”
阿強拍拍衣服,跟沒事人似的:“沒事沒事,大家干活吧~”
工廠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我就干了兩個月。八月初的一個周末,我跟阿強、阿紅,還有流水線上的幾個姐妹約好去長安鎮廣場玩。
90年代的打工仔,娛樂活動少得可憐。周末但凡有個免費景點,那絕對是人擠人。長安鎮廣場是98年剛建好的,一到周末,賣糖葫蘆的、套圈的、給人畫像的,全都支棱起來,熱鬧得跟趕集似的。這里也成了附近打工仔打工妹最愛扎堆的地方。
我們一行人剛到廣場,阿紅就拉著幾個姐妹往賣發卡的小攤跑。阿強跟在后頭,像個跟班似的幫她們拎包。我叼著根冰棍,慢悠悠地晃著,突然感覺后背一陣發毛。
一回頭,趙組長那狗日的正站在不遠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們這邊。
"操!"他狠狠啐了一口,拳頭攥得死緊。
我這才想起來,昨天下午下班時,這貨特意在車間門口堵阿紅,說什么"周末帶你去鎮上新開的歌舞廳"。阿紅連正眼都沒瞧他,甩了句"沒空"就拉著姐妹走了。
現在看到阿紅跟我們出來玩,這狗東西怕不是肺都要氣炸了。
這逼今天穿了件皺巴巴的襯衫,領口還泛著油光,估計是特意打扮過。他看到我們幾個年輕人跟一群姑娘有說有笑的,那表情,活像條發情的公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喲,這不是我們車間的‘姐妹花’嗎?”趙組長晃悠過來,故意把“姐妹花”三個字咬得特別重,眼睛卻一直往阿紅身上瞟。
阿強尷尬地笑了笑:“組長,好巧啊……”
"巧?我看是有人故意在這兒等吧?"我笑一聲,故意擋在阿紅前面。
趙組長臉色更難看了,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張辰,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臉?"我裝作恍然大悟,"哦對,昨天好像有人約阿紅去歌舞廳來著?"我扭頭沖阿紅喊,"阿紅!趙組長問你今天有空沒?"
阿紅頭都不回:"沒空!"
幾個姐妹頓時笑成一團。趙組長那張臉啊,先是一陣紅,接著一陣白,最后變成豬肝色。他猛地揪住我衣領:"小逼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我正要還手,阿強突然沖過來拉開我們:"組長組長,消消氣!阿辰他不懂事..."
趙組長一把推開阿強:"滾!你個死娘炮!"
阿強被推得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周圍已經有人開始指指點點,趙組長這才悻悻地松開手,壓低聲音道:"你們給我等著!
阿強憂心忡忡地湊過來:“完了,回去他肯定要整我們……”
我拍拍他肩膀:"怕個屁!大不了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