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淵說的道理,程錦瑟如何會不懂?
但她還是拉著弟弟,勸道:“你若是現在去找她理論,正中了她的下懷。”
“她巴不得你沖過去,然后借機斥責你不敬繼母、毫無孝道,再將此事鬧大。到那時,不僅事情解決不了,連你都要被她安上罪名,拖去受罰。”
她說著,神情痛楚。
前世那一幕幕慘狀,再次浮現在眼前。
上一世,王氏也是用同樣的借口,稱病推脫,對她的嫁妝置之不理。
她身為程家嫡女,自生母吳氏病逝后,便一直被王氏苛待,每月的月銀都被克扣得一干二凈,手頭根本沒有余錢。
那時候,阿淵也是心疼她,不顧阻攔,執意去找王氏理論。
結果,幾句口角爭執,就被王氏安上了“忤逆不孝”的罪名,命人將他拖到祠堂,罰跪了整整三日三夜,滴水未進。
不僅如此,王氏還趁機將程錦淵“頑劣不孝”的謠言散播出去,徹底敗壞了他的名聲,讓他在京中貴族子弟圈里,再也抬不起頭。
等到阿淵從祠堂出來時,早已形容枯槁,高燒不退,又大病了一場。
王氏卻冷眼旁觀,連個大夫都不肯請。
她偷偷典當了自己僅有的幾支舊簪釵,才換來錢為弟弟抓藥救命。
至于嫁妝……
最后只能靠她沒日沒夜趕制繡品,才勉強湊了幾抬。
成親那日,她的嫁妝寒酸至極,若非辰王府送來的聘禮足夠厚重,她恐怕真的要淪為全京城的笑柄。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那樣的慘劇重演!
她抬眼看向弟弟,篤定地道:“阿淵,你聽姐姐說。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至于嫁妝,姐姐自有辦法。”
程錦淵見姐姐不似逞強,心中的怒火稍稍平復,問道:“姐姐打算怎么做?”
程錦瑟勾唇一笑。
“母親當年以十里紅妝下嫁程家,那些嫁妝鋪子、田產莊子,如今都還記在冊上。按照大周律例,這些東西,理應由我這個嫡女繼承。”
“王氏此番稱病,一是不愿看我高嫁辰王府,存心想讓我在大婚之日顏面盡失;二,便是貪心不足,舍不得將母親留下的那些豐厚嫁妝還給我。”
“既然她如此貪婪無度,我又何必跟她講什么情面。”
程錦瑟聲音冰冷,“我定然不會讓她如愿。她若敢扣著母親的東西不給,我不介意將這程府里的丑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昭告天下。”
苛待前頭夫人留下的嫡子嫡女,霸占原配嫁妝不還。
這等丑聞,一旦傳揚出去,她倒要看看,王氏和她的好父親,如何在京中立足!
不過,眼下王氏稱病,看似是想讓她難堪,但對程錦瑟而言,未必是件壞事。
至少,這份“抱恙推脫”,給了她一個絕佳的借口。
既然王氏病得連未來王妃的嫁妝都無力操持,那她這個做女兒的,為了程家的臉面,為了不讓辰王府看輕,自然要親自出馬,為自己操辦嫁妝。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錯來。
如此一來,她便能名正言順地自由出入程府,而不必像從前那樣,被困在小小的院落里,一舉一動都暴露在王氏的眼皮子底下。
程錦瑟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份自由。
她的心中,已有了全盤的計劃。
想要徹底扭轉這一世的悲慘命運,光憑她自己單薄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重新建立屬于自己的勢力。
首先,她要暗中聯系上當年母親身邊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人。
他們被王氏用各種手段打壓、排擠、趕出了府,但情分還在,人心也還在。
其次,她要設法重新搭上外祖家的線。
外祖雖已過世,但當年外祖麾下的一些舊部,感念著舊情,只要她能找到門路,未必不能為她所用。
除此之外,還有一樁迫在眉睫的事。
她必須為自己物色幾個精干可靠、最好是懂些拳腳功夫的丫鬟。
如今伺候在她房里的那幾個,全都是王氏扶正以后塞進來的。
她們表面上恭恭敬敬,實則一言一行,都是看王氏臉色行事。
說是貼身侍候,其實是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
昨夜,太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她的閨房,若說沒有內鬼接應,她絕不相信。
這件事,已經給她敲響了警鐘。
她絕不可能帶著這些居心叵測的眼線,嫁入辰王府那個龍潭虎穴。
這一世,她要把自己的命運,把身邊的人,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打定主意后,程錦瑟立刻行動起來。
她換了一件樣式簡單、顏色低調的素凈衣裳。
又從妝奩的暗格里,取出一個小小的、只裝了些許碎銀的荷包。
收拾妥當,程錦瑟對丫鬟道:“母親病重,我心中不安,想去城外的普濟寺為母親上香祈福,求個心安。”
丫鬟雖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卻也不敢阻攔,只道:“此事,需稟報夫人。”
程錦瑟料到她們會如此,便搶先一步道:“夫人正在病中,需要靜養,這點小事就不必去打擾她了。我速去速回,你們看好院子便是。”
丫鬟們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這話也有道理,便沒有再堅持。
程錦瑟帶了個小丫鬟,悄無聲息地從程府的側門離開。
她沒有去普濟寺,而是憑著前世的記憶,徑直走向了京城西北角的安和巷。
安和巷是京城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條小巷。
住在這里的,大多是些在大戶人家做工的下人、窮困潦倒的手藝人,或是一些守寡的婦人。
街道并不寬敞,兩側是斑駁的青磚灰瓦,腳下的石板路因為常年被雨水沖刷和行人踩踏,已經磨得發亮。
清晨的微風里,夾雜著各家各戶升起的炊煙味,還有街角早點鋪子里飄出的、熱騰騰的豆漿油條的香氣。
幾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在巷子里赤腳追逐打鬧,清脆的笑聲在巷子里遠遠地回蕩。
程錦瑟提著裙擺,緩緩走在這條既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里,心情很是復雜。
她母親身邊最得力、最忠心的柳嬤嬤,在被王氏尋了個“私盜府中銀錢”的由頭趕出府門后,便是在這里尋了個小院落腳安身。
上一世,柳嬤嬤始終放心不下她和弟弟,曾幾度冒著風險,偷偷潛回程府探望他們。
有一次不湊巧,被王氏當場撞見,柳嬤嬤被家丁們亂棍打出府去。
而她自己,也被王氏以“私通外人、意圖不軌”為名,罰了二十個板子,一雙手掌被打得血肉模糊,足足一個月都不能握筆。
從那以后,柳嬤嬤再也不敢現身,只能隔三差五托人,輾轉送來一些銀票和吃食。
如今,程錦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奪回母親的嫁妝。
而柳嬤嬤,是辦成這件事最關鍵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