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嬤嬤不僅對程錦瑟忠心耿耿,她的手里,還握著母親吳氏那份十里紅妝的陪嫁清單!
那上面,記錄了每一間鋪子、每一畝良田的地契和賬目。
只要拿到陪嫁清單,王氏休想貪墨一分一毫!
程錦瑟順著巷子走了一段,在一處小院門前停下了腳步。
她才剛站定,院里就傳出了一道又驚又喜的聲音。
“姑娘?是……是大姑娘嗎?”
一個頭發已經花白、收拾得干凈利落的中年婦人快步迎了出來。
這個婦人正是程錦瑟生母的陪嫁柳嬤嬤。
看到門外的程錦瑟,柳嬤嬤的眼眶一下紅了。
“哎呀,真的是姑娘!”
柳嬤嬤上前一步,緊緊拉住程錦瑟的手。
“快,姑娘,快進屋里坐。”
她一邊將程錦瑟往院里請,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瞧見。
院子不大,只有兩間正房。
青瓦低檐,雖然簡陋,但院中角落里擺著兩方花盆,種著幾株開得正好的月季,讓小院一下有了生氣。
屋內的陳設更是簡單,被收拾得一塵不染。
待程錦瑟坐下,柳嬤嬤忙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姑娘,喝茶。“
她在程錦瑟對面坐下,抖著聲音問:“姑娘,您怎么突然來了?可是……可是府里又出了什么事?那王氏又苛待您了?”
程錦瑟坐在木椅上,看著茶盞中裊裊升起的白霧,定了定神,才低聲道“嬤嬤,我要出嫁了。”
柳嬤嬤愣了一下,旋即臉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啊,姑娘,這是好事啊……”
“可王氏說她病了,不僅免了我的晨昏定省,還推說身子不適,不能為我置辦首飾嫁妝,讓我自己看著辦。”
柳嬤嬤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她攥緊手帕,怒氣沖沖道:“她……她欺人太甚!夫人當年下嫁程家時,那可是轟動全城的十里紅妝!那些鋪子、莊子、田產,都是姑娘您的嫁妝!她一個續弦,憑什么霸占著不放!”
“嬤嬤,我今天來找您,就是想問問您,可還愿意……再幫我最后一次?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柳嬤嬤:“只要您能助我拿回母親當年的嫁妝,我向您保證,此后絕不會再讓您和阿淵受半分牽連和委屈。”
柳嬤嬤心口一顫,看著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的眉眼間帶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堅毅與沉靜。
柳嬤嬤的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她緊緊握住程錦瑟的手,斬釘截鐵地道:“姑娘,您說這話,不是在打老奴的臉嗎!老奴這條命,本就是夫人救下的,能看著您和淵少爺長大,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只要您開口,別說只是拿回嫁妝,就是要老奴拼了這條老命,老奴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定要為您討回這個公道!”
程錦瑟的眼睛也紅了,她伸手握住柳嬤嬤的手:“有嬤嬤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柳嬤嬤回握住程錦瑟的手,極力壓低聲音:“姑娘的婚期……定在什么時候?”
程錦瑟垂下眼,輕聲道:“下月初六。”
“什么!”柳嬤嬤失聲,臉色驟然大變,“這……這還有不足一月的時間啊!怎么會如此倉促?”
程錦瑟平靜地答:“是圣旨。皇上說辰王身子骨不好,拖不得,越早完婚越好。”
“辰王……”
柳嬤嬤喃喃念著,臉上神色變幻數次,哽咽著捂住嘴,哭了起來。
“那幫混賬……實在欺人太甚!若是侯爺還在,姑娘你怎會受這等苦楚!”
程錦瑟心頭一酸,卻只是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背,語氣溫和。
“嬤嬤不必憂心。辰王雖病,卻心地仁厚,又是皇子,嫁給他,縱然算不得金玉滿堂,卻比我在程府日日受王氏欺辱強得多,也能為錦淵謀一條錦繡前程。”
柳嬤嬤泣不成聲:“姑娘……”
程錦瑟不愿再沉浸在悲傷中,她低聲道:“嬤嬤,成親之前,我還需你幫我一件事。”
柳嬤嬤立刻止住哭聲問道:“姑娘需要老奴怎么做?”
程錦瑟眸光一斂,緩緩道:“父親最看重的是什么?名聲與體面。若是京中傳出流言,說他與王氏苛待原配嫡女,霸占原配嫁妝,縱使王氏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交還母親當年的陪嫁。”
柳嬤嬤呼吸變得急促:“姑娘的意思,是要把流言傳出去?”
程錦瑟點頭:“安和巷中住的,多是各府下人,消息最是靈通。嬤嬤若能從這里散開,不出兩日,必定傳遍京城。”
她說著,抬頭看向柳嬤嬤:“若是事成,還請嬤嬤拿著當年的嫁妝清單,隨我一同回府,替我核查。王氏交出來的東西,到底齊不齊。往后在辰王府,也還需嬤嬤多費心。”
柳嬤嬤瞪大眼,明白了程錦瑟的用意。
這是要她重回程府,替姑娘鎮場。
“姑娘!”柳嬤嬤熱淚盈眶,撲通一聲跪下,聲音顫抖,“但凡有姑娘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程錦瑟連忙將她扶起,聲音里也帶了哽咽:“嬤嬤,能有你在,我便再不孤單了。”
兩人又說了許久,柳嬤嬤才紅著眼勸道:“時辰不早了,姑娘快回府吧。若叫王氏察覺,怕又要尋你的茬。”
程錦瑟頷首,起身要走,卻又忽地想起一事。她回眸道:“嬤嬤,當年府中丫鬟都是你一手采買調教的,你最清楚門路。若我想采買幾個丫鬟,該找誰合適?”
柳嬤嬤明白過來,低聲問:“姑娘想要什么樣的丫鬟?”
“家世干凈,手腳麻利,忠心聽話。”程錦瑟頓了頓,目光微沉,“最好還能懂些拳腳功夫。識不識字是其次,識字更好。嬤嬤若能找到,替我先調教幾日。待我事成,就接她們入府。”
柳嬤嬤鄭重點頭:“姑娘放心,老奴替你辦妥。”
程錦瑟終于露出一抹笑,輕聲道了謝。
她走出安和巷時,已近午時。
日頭正烈,街市間人來人往。
她看了眼天色,便收了心思,打算先回程府。
明日再出來布置。
然而,她并未察覺,一道暗影自始至終跟在不遠處,隨著她的腳步一同離開安和巷。
當夜,辰王府。
靜室中藥香彌漫,帷帳低垂。
宋恪快步入內時,床榻上的人正低聲咳嗽。
辰王半倚在榻上,青絲散落,臉色蒼白似雪,襯得唇色愈發殷紅,帕子上斑駁血跡格外刺目。
“殿下!”宋恪心頭一緊,快步上前,替他順氣拍背,“要不要請太醫?”
“無妨。”辰王抬手,虛弱地擺了擺,氣息不穩。
待咳嗽漸緩,他才低聲問:“可都探明了?”
宋恪心口發酸,心疼自家主子病成這樣,還惦記著外事。
可忠心壓過了私心,他沉聲回道:“探明了。程府有意為難程姑娘,主母王氏稱病,不理嫁妝事,反逼程姑娘獨自操辦。今日,姑娘去了安和巷,尋了程夫人舊日的乳母相助。她……命人散布流言。”
“什么流言?”
“程府苛待嫡女,霸占原配嫁妝。”
辰王半闔眼眸,似笑非笑。
良久,唇角微挑:“她倒是聰明。”
宋恪屏住呼吸,不知王爺是在贊許,還是在嘲諷。
下一瞬,辰王合上眼。
“既然如此,宋恪,你知道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