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自己,仿佛要將這二十年的憋悶、屈辱、算計和偽裝全都就著這辛辣的液體吞咽下去。酒精迅速侵蝕著他的理智和體力,那些激昂的控訴和悲憤的埋怨漸漸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囔,最終,他頭一歪,沉重的身體癱軟在沙發上,發出了不均勻的鼾聲,徹底醉倒了過去。
王紹看著眼前這位平日里威嚴不可一世的副省長、公安廳長,此刻卻像個無助的醉漢蜷縮在自家狹小的沙發上,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去挪動祁同偉,怕驚醒他。
他輕輕嘆了口氣,朝臥室方向招了招手。一直提心吊膽關注著外面動靜的妻子立刻走了出來。
“睡過去了。”王紹壓低聲音,指了指沙發上的祁同偉,“去拿床厚被子來,再拿個枕頭。”
妻子連忙點頭,輕手輕腳地抱來一床干凈的被子和一個枕頭。夫妻倆默契地配合著,小心翼翼地給祁同偉蓋好被子,墊好枕頭,盡量讓他睡得舒服些。過程中,祁同偉毫無知覺,只是不耐地皺了下眉頭,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安頓好祁同偉,王紹和妻子才輕手輕腳地退回自己的臥室,關緊了房門。
一進臥室,妻子就迫不及待地拉住王紹,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后怕,聲音壓得極低:“老王,這…這到底是怎么了?祁省長他…從來沒見他這樣過!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會不會牽連到咱們家啊?” 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在她看來,祁同偉這樣的大人物如此失態,必定是天塌下來的禍事。
王紹疲憊地坐在床邊,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今晚的事必須給妻子一個交代,否則她胡思亂想,反而更容易出事。他沉吟了片刻,決定透露一部分實情,但必須強調嚴重性。
“唉…”他先嘆了口氣,“沒什么突發的大事,但也不是小事。他是心里憋得太久了,今天繃不住了,來找我發泄發泄。”
他看著妻子驚恐的眼睛,繼續低聲解釋道:“你也知道,自從趙立春書記調走,沙瑞金書記和田國富書記來了以后,漢東就變天了。以前跟著趙書記的人,一個個都被清算,抓的抓,撤的撤。祁省長以前是趙書記提拔的人,手里又管著公安這條線,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他那個位置,看似風光,實則坐在火山口上!”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重:“我跟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要是倒了,我這個正處級的小干部,算什么?要么被開除公職,算是好的;要是深究下去…進監獄也不是沒可能!”
這話如同重錘,砸在王紹妻子的心上。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都有些發抖:“啊?!這么嚴重?!那…那咱們家…”
看到妻子嚇壞了,王紹又趕緊緩和語氣,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我這不是說萬一嘛。現在情況還沒那么糟。祁省長是聰明人,他早就找好了新靠山。”
“新靠山?”
“對,寧方遠副省長。”王紹壓低聲音,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有某種力量,“寧省長能量大得很,聽說連沙瑞金書記都要給他幾分面子。祁省長現在緊跟著寧省長,前段時間能順利上位副省長,就是寧省長力挺的。有這層關系在,暫時應該出不了大事。”
妻子聞言,稍微松了口氣,但心還是懸著:“那…那祁省長今天這是…”
“這就是另一回事了。”王紹搖搖頭,“雖然暫時安全了,但整天在那種高壓下周旋,換誰也受不了。祁省長心里那根弦一直繃得緊緊的。今天不知道是誰,又跟他提起了陳陽…就是他那個初戀,老檢察長陳巖石的女兒,聽說現在離婚一個人過…這可就戳到他心窩子最疼的地方了。”
王紹妻子也是體制內家屬,對于祁同偉和梁璐那段極不匹配的婚姻早有耳聞。她下意識地點點頭:“梁璐老師…是比他大不少,而且…而且好像還不能生…”
“何止是不能生!”王紹嗤笑一聲,帶著一絲不屑和同情,“那是她年輕時亂搞落下的病根!卻硬逼著祁省長娶了她!祁省長這些年,在外面是風光,可回到家里…哼,抬得起頭嗎?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種羞辱!估計等寧省長正式接過劉省長的班,他就要跟梁璐離婚了,又聽說陳陽恢復了單身,心里能沒想法嗎?能不難受嗎?”
妻子聽得唏噓不已,這才徹底明白今晚這場突如其來的醉酒傾訴所為何來。原來是積壓多年的仕途危機感與情感上的舊傷新痛交織在一起,終于讓這個強勢的男人崩潰了。
說完這些,王紹的神色變得極其嚴肅,他抓住妻子的胳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囑道:“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些,尤其是祁省長抱怨梁書記、抱怨老領導、還有惦記陳陽這些話,你一個字都不能往外漏!跟誰都不能說!親戚、朋友、鄰居,哪怕是你最要好的姐妹,都不能提!聽見沒有?”
妻子被他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嚇到了,連忙點頭:“我懂,我懂,這哪能亂說啊!”
王紹加重語氣:“這可不是道個歉就能完事的小事!萬一傳出去,壞了祁省長的名聲,影響了他的前途,甚至攪黃了他離婚再娶的計劃…那咱們家就真的完了!我肯定第一個倒霉!丟工作是輕的,搞不好真得進去!我要是進了監獄,你和孩子怎么辦?咱們兒子女兒以后還怎么抬頭做人?在這個社會上,沒了依靠,還不是任人欺負?”
他刻意將后果說得極其嚴重,就是要讓妻子從心底里感到恐懼,從而守口如瓶。
妻子果然被徹底震懾住了,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丈夫入獄、家庭破碎、兒女受人白眼的凄慘場景,嚇得臉都白了,緊緊抓住王紹的手,連聲保證:“你放心!我絕對不亂說!我發誓!我要是說出去一個字,就讓我…讓我不得好死!我絕不會害了你,害了這個家!”
看到妻子是真的害怕并且做出了保證,王紹這才稍稍放心。他嘆了口氣,摟住妻子的肩膀:“好了,也別太擔心。只要咱們管住嘴,緊緊跟著祁省長,就不會有事。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這一夜,王紹家的小客廳里,一位副省長在酒精的麻醉下暫時逃離了現實的煎熬;而臥室里,一對普通的夫妻,卻因為知曉了不該知曉的秘密,而在對未來的憂慮和恐懼中,久久難以入眠。窗外的夜色,掩蓋了權勢背后的不堪,也守護著這短暫而脆弱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