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祁同偉的臉上。他在一陣劇烈的頭痛和口干舌燥中醒來,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天花板,狹小的客廳,身上蓋著的陌生被子……幾秒鐘的恍惚之后,昨晚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零碎卻足以讓他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以及昨夜經(jīng)歷了怎樣的失態(tài)。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不是因為這簡陋的環(huán)境,而是因為自己竟然如此失控,在一個下屬兼兄弟面前,吐露了那么多深埋心底、絕不該對外人言的隱秘、怨憤甚至脆弱。這對于一向注重形象、善于隱藏真實情緒的他來說,幾乎是不可饒恕的失誤。
就在這時,王紹的妻子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溫水從廚房走出來,看到祁同偉醒了,連忙恭敬地說:“祁省長,您醒了?喝點水吧。早餐馬上就好?!?/p>
“謝謝嫂子,打擾你們了。”祁同偉迅速收斂起所有情緒,恢復(fù)了往常的沉穩(wěn),接過水杯,聲音略帶沙啞地道謝。
“您太客氣了,應(yīng)該的。”王紹妻子笑了笑,又趕緊回了廚房。
祁同偉坐起身,揉了揉發(fā)痛的太陽穴。王紹也從里屋出來,已經(jīng)穿戴整齊,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沒有絲毫異樣:“祁省,醒了?頭還疼嗎?我讓您嫂子煮了醒酒湯。”
“沒事了?!逼钔瑐[擺手,站起身,“給你和嫂子添麻煩了?!?/p>
“您這說的哪里話!”王紹連忙道,“我這小家,您能來是看得起我。”
早餐很簡單,清粥小菜,但很清爽。祁同偉吃得不多,席間氣氛稍微有些微妙的沉默。王紹和妻子都刻意回避著任何可能觸及昨晚話題的內(nèi)容,只是殷勤地勸菜。
吃完飯,祁同偉看了看表:“走吧,該去廳里了?!?/p>
“好,我送您。”王紹立刻起身。
兩人下樓,坐進(jìn)祁同偉那輛黑色的奧迪轎車?yán)铩M踅B熟練地坐上駕駛位,發(fā)動了車子。車輛緩緩駛出小區(qū),匯入清晨的車流。
車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引擎低沉的聲音。祁同偉靠在副駕駛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膝蓋。
終于,他打破了沉默,聲音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紹哥,昨天晚上…我喝多了,說了不少胡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紹立刻打斷了他,語氣誠懇而自然,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路面:“祁省,您昨天晚上工作太累,在我家休息得很好。咱們就聊了聊廳里最近的幾個案子,別的什么都沒說,我也什么都沒聽到。”
祁同偉聞言,側(cè)過頭看了王紹一眼。王紹的表情沒有任何作偽,完全是一副“此事無須再提,我懂規(guī)矩”的坦然。祁同偉心中那最后一絲顧慮和尷尬也隨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滿意和放心。這就是王紹聰明和可靠的地方,他知道什么該聽,什么該記,什么該永遠(yuǎn)爛在肚子里。
“嗯?!逼钔瑐ポp輕嗯了一聲,不再多言。有些話,點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是最好的狀態(tài)。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
然而,內(nèi)心的波瀾一旦被掀起,又豈是那么容易平復(fù)的?車窗外的繁華街景,在他眼中漸漸模糊,他的思緒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飄向了遠(yuǎn)在北京的那個人——陳陽。
昨晚酒精催化下的宣泄,非但沒有讓那份積壓的情感淡化,反而像撥開了經(jīng)年的迷霧,讓他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陳陽,這個名字代表著他失去的青春、純粹的情感以及另一種人生的可能。
他現(xiàn)在是副省長了,即將徹底擺脫梁璐的束縛,他擁有了足夠的權(quán)力和地位,似乎終于有了去追尋那份遺失美好的資格和能力。
‘下個月初…’祁同偉心中默算著日子,‘要去公安部參加副總警監(jiān)的授銜儀式…’
這無疑是一個絕佳的機(jī)會。晉銜儀式是正規(guī)公務(wù)活動,行程合理,不會引人懷疑。北京,是陳陽生活的地方。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qiáng)烈:‘或許…或許可以趁這次去北京的機(jī)會,見見她?’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誘惑力。他開始下意識地構(gòu)思各種細(xì)節(jié):以什么理由聯(lián)系她?直接打電話?會不會太唐突?通過陳海?不,那樣意圖太明顯了。見面之后說什么?是簡單敘舊,還是…表達(dá)些什么?
他想象著見面的場景,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緊張和期待,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已經(jīng)太過陌生。他甚至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lǐng)帶,仿佛此刻就要去赴一場重要的約會。
但同時,一絲謹(jǐn)慎也浮上心頭。現(xiàn)在的身份敏感,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私下會見舊日戀人,尤其是陳巖石的女兒,會不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會不會影響他好不容易在寧方遠(yuǎn)那里建立起來的形象?
利弊得失,風(fēng)險機(jī)遇,在他腦海中飛快地權(quán)衡著。
王紹專注地開著車,偶爾通過后視鏡瞥一眼陷入沉思的祁同偉。他能感覺到祁廳長的安靜不同尋常,那是一種沉浸在自身世界里的狀態(tài)。他猜到了幾分,但絕不會開口詢問。
車輛平穩(wěn)地行駛著,距離省公安廳大樓越來越近。
祁同偉終于從紛亂的思緒中暫時抽離,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街景,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和深沉。無論內(nèi)心如何波瀾起伏,當(dāng)他踏入那棟大樓時,他必須是那個說一不二、掌控一切的祁廳長。
至于北京之行,見與不見,如何見…他還需要時間,更周密地思量。但那顆種子,已然種下,并且開始悄然發(fā)芽。他的人生,在權(quán)力的巔峰之上,似乎又看到了另一種情感補完的可能,這讓他沉寂已久的心,重新泛起了一絲久違的、帶著不確定性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