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分,京州市紀委大樓還籠罩在薄霧中。李達康的專車悄無聲息地駛入地下車庫,他特意比上班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
張樹立早已等在專用電梯口,這位市紀委書記眼窩深陷,顯然也是一夜未眠。"李書記,劉杰在二號談話室。"他壓低聲音,"中福集團的法務凌晨三點就來了,一直在外面等著。"
李達康腳步不停:"怎么突然自首的?"
"說是良心發現。"張樹立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但我查了,他兒子前天剛剛辦完赴美留學手續。"
談話室的單向玻璃后面,劉杰正佝僂著身子坐在審訊椅上。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中層干部,此刻像只被雨淋透的麻雀,渾身都在發抖。
"他交代了什么有價值的內容?"李達康的目光透過玻璃,銳利如刀。
"承認收受丁義珍三百萬元,在工程驗收上放水。但咬死資金挪用的事不知情,說是中福高層直接操作的。"張樹立遞過筆錄。
李達康快速翻閱著筆錄,突然停頓在一頁:"這筆通過香港中轉的資金,他解釋清楚了嗎?"
"說是正常的跨境結算,但我們查到這個賬戶的最終收款方是..."張樹立湊近低聲說,"趙公子控股的一家離岸公司。"
李達康合上筆錄:"老張,調查重點放在中福集團內部管理漏洞上。惠龍集團那邊,趙立春老書記已經和沙瑞金書記通過氣了,會有妥善處理。"
張樹立眼神閃爍了一下:"那林滿江呢?要不要深挖?"
"視情況而定。"李達康望向窗外,晨光正刺破霧靄,"如果有人愿意承擔責任,就不要擴大化。如果沒人擔責..."他沒有說完,但張樹立已經心領神會。
七點三十分,李達康的車駛入省委大院。
沙瑞金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李達康在門外整理了一下領帶,深吸一口氣才敲門。
"進來。"沙瑞金的聲音帶著疲憊。他正在批閱文件,眼鏡滑到了鼻梁中段。
"沙書記,我來匯報爆炸案調查進展。"李達康注意到沙瑞金手邊的茶杯已經見底,自然地拿起熱水壺續上水。
沙瑞金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說吧。中央剛才又來電話了,要求三天內必須有個初步結論。"
"現有證據表明,中福集團是主要責任方。"李達康將連夜整理的報告放在桌上,"他們的工作組長劉杰已經自首,承認在工程監管中嚴重失職。資金挪用雖然主要是丁義珍操作,但中福方面也存在監管不力。"
沙瑞金快速翻閱著報告,突然抬頭:"惠龍集團那個外包合同,查清楚了嗎?"
李達康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動聲色:"初步調查顯示是正常的業務合作。不過趙立春老書記特意來電,說惠龍集團愿意出于社會責任,全額返還兩億合同款,并追加兩億捐贈用于事故救助。"
沙瑞金的筆在紙上停頓了一下:"老領導倒是很及時啊。"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李達康后背發涼。
"關于中福集團的林滿江..."李達康謹慎地選擇措辭,"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他知情,但作為一把手,難辭其咎。"
沙瑞金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朝陽已經完全升起,將省委大院照得一片金光燦爛。
"達康同志,"沙瑞金背對著他,"你覺得這次事故,到底該追究到哪個層級?"
李達康感到喉嚨發干:"我認為...既要給群眾一個交代,也要考慮企業發展和社會穩定。"
沙瑞金轉過身,目光如炬:"聽說林滿江下個月要進京任職?"
這句話像記重錘砸在李達康心上。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趙立春昨晚在電話里那么篤定,原來林滿江早已找好了退路。
"這樣吧,"沙瑞金坐回辦公桌后,"既然中福集團有人自首,就先把這個案子坐實。惠龍集團那邊,既然愿意退錢捐款,就給他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李達康暗暗松了口氣,但沙瑞金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繃緊了神經:"不過,我要派省紀委的工作組進駐中福集團,對他們的所有漢東省內的在建項目進行審計。這個工作,由田國富同志直接負責。"
離開省委大樓時,李達康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坐進車里,他立即給趙立春發了條加密短信:"沙同意重點查中福,但派省紀委進駐審計。"
五分鐘後,手機震動,只有簡短的回復:"已知。林的事到此為止。"
李達康刪掉短信,望向車窗外。街道兩旁的白楊樹在晨風中搖曳,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金山縣,趙立春也是這樣保下他的。官場這個巨大的漩渦,一旦卷入,就再也無法掙脫。
"去光明區事故現場。"他對司機說。此刻,他需要去看看那些真實的傷痛,來提醒自己這一切不僅僅是一場政治博弈。
車經過市委大樓時,他看見張樹立正在門口送別幾個西裝革履的人,那是中福集團的法務團隊。雙方握手道別的姿態十分客氣,但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刀光劍影。
在這場較量中,沒有人是干凈的。李達康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但棋局已經開始,他必須繼續走下去,直到最后一子落地。
另一邊,寧方遠正在批閱文件時,色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便按下接聽鍵。
"寧省長,我是調查組的小陳。"電話那頭的聲音壓得很低,背景里還有紙張翻動的窸窣聲,"剛開完案情分析會,有幾個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你說。"寧方遠放下鋼筆,將話筒換到左手。
"李達康書記剛才親自來會場,強調要'把握辦案方向'。"小陳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現在所有的外圍線索都指向中福集團的張副總,就是那個明年就要退休的老同志..."
寧方遠的目光落在墻上的全省地圖:"證據鏈完整嗎?"
"表面上很完整。銀行流水、簽字文件、會議記錄一應俱全,連張副總自己都承認'監管不力'。"小陳頓了頓,"但是核心的資金流向被切斷了,惠龍集團那邊的調查被叫停,林滿江和趙瑞龍的問訊計劃也被取消了。"
電話里傳來喝水的聲音,似乎說話人很緊張:"更奇怪的是,田國富書記剛才特意交代,要我們'把握好辦案尺度,不要影響經濟發展大局'。"
"我知道了。"寧方遠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還有其他異常嗎?"
"有!原本要跟進國際刑警那條線的同志被抽調去查違章建筑了,說是要'拓寬辦案思路'。"小陳的聲音帶著困惑,"寧省長,這明明是一起資金挪用案,現在查違建是不是..."
"做好分內工作就行。"寧方遠打斷道,"注意保密紀律。"
掛斷電話后,寧方遠緩步走到窗前。暮色中的省委大院華燈初上,幾輛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出大門。他望著沙瑞金辦公室所在的方向,嘴角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沙書記啊..."他輕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玻璃上劃著,"上面派你來漢東是要拔除痼疾,你倒和趙立春做起交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