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三十分,京州市委大樓已經人去樓空。李達康獨自站在辦公室窗前,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掏出鑰匙,打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這部從未登記在冊的手機里,只存著一個號碼。
手指在按鍵上停頓了三秒,最終按下?lián)芴栨I。電話接通后,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老年男聲:"達康啊,我正等著你電話呢。"
"老領導,"李達康聲音壓得很低,眼睛盯著辦公室門口,"調查組已經掌握了資金流向。五億中的兩億,是通過外包合同的名義轉到了惠龍集團的離岸賬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立春的聲音變得嚴肅:"具體怎么查到的?"
"銀行流水和合同簽字都齊全。"李達康走到窗前,看著樓下陸續(xù)亮起的路燈,"丁義珍那個蠢貨,居然用自己表弟的名義開戶。現(xiàn)在調查組已經盯上了中福集團,但惠龍這條線瞞不了多久。"
趙立春輕輕咳嗽了一聲:"瑞龍跟我匯報過,惠龍確實接了個外包合同,掙了點合理差價。誰能想到會出這么大的事故..."
"老領導,"李達康打斷道,聲音里帶著少有的急切,"五條人命,十幾個重傷。這不是普通事故,是重大責任事故!沙瑞金已經向中央匯報了。"他頓了頓,"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瑞龍把那兩億吐出來。"
電話那頭傳來茶杯放下的聲響。趙立春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達康,你這是要瑞龍背這個鍋?"
"不是背鍋,是止損。"李達康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如果查實惠龍集團侵吞專項改造資金,那就是刑事案件了。現(xiàn)在退錢,還能說是業(yè)務往來中的失誤。"
窗外,一架飛機劃過暮色沉沉的天空。李達康看著那閃爍的航燈,忽然覺得自己的仕途也如同這架飛機,隨時可能墜毀。
"這樣吧,"趙立春終于開口,語氣緩和了些,"惠龍集團愿意全額返還那兩億資金。另外,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再捐贈兩億用于光明區(qū)的救災和傷員救治。"
李達康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謝謝老領導理解。我會安排調查組把重點放在中福集團身上,盡量不讓惠龍牽扯進來。"
"不過達康,"趙立春話鋒一轉,"這么一來,你和我的關系可就藏不住了。沙瑞金那邊..."
"這正是我擔心的。"李達康苦笑,"沙書記要是知道我還跟您保持聯(lián)系,他不會再信任我了。"
電話那頭傳來趙立春爽朗的笑聲:"你啊,還是太實在。這樣,我親自給沙瑞金打個電話,就說瑞龍這小子不懂事,參與了那個外包項目。至于退錢和捐款的解決方案,都是我提出的,跟你沒關系。"
李達康握緊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老領導,這..."
"就這么定了。"趙立春不容置疑地說,"你在京州這些年不容易,我不能看著你栽在這件事上。記住,明天你要主動跟沙瑞金提出惠龍集團的問題,表現(xiàn)得大公無私一些。"
掛斷電話后,李達康站在窗前久久不動。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城市,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疲憊的面容。二十年前,正是趙立春將他從金山縣集資案的泥潭中拉出來;二十年后,他依然無法擺脫這張關系網。
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突然響起,是內線。李達康調整了一下情緒才接起來:"喂?"
"李書記,我是張樹立。"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剛剛得到消息,中福集團那個劉杰,突然向紀委自首了!"
李達康瞳孔微縮:"他交代了什么?"
"承認收受丁義珍賄賂,在工程驗收上放水。但咬定資金挪用的事他不知情,都是丁義珍和中福高層直接操作的。"
"好,我知道了。"李達康放下電話,嘴角浮現(xiàn)一絲冷笑。劉杰的自首來得正是時候,這下調查的重點可以完全鎖定在中福集團身上了。
他拿起公文包準備離開時,秘書小金敲門進來:"李書記,光明區(qū)孫區(qū)長來電話,說遇難者家屬聚集在區(qū)政府門口,要求見您。"
李達康看了看手表:"備車,我現(xiàn)在過去。"
去往光明區(qū)的路上,李達康望著窗外閃過的街景,思緒萬千。
車停在光明區(qū)政府門前時,李達康看到幾十個披麻戴孝的群眾圍在臺階上。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在踏出車外的瞬間,臉上的疲憊和憂慮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痛而堅定的表情。
"鄉(xiāng)親們,我是李達康。"他走向人群,聲音洪亮而誠懇,"我向大家保證,一定會查清事故真相,嚴懲責任人!"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撲通跪在他面前:"李書記,我兒子才二十八歲啊..."
李達康連忙扶起老人,眼眶瞬間紅了。這一刻,他的悲痛是真實的。無論政治算計多么復雜,眼前這些失去親人的百姓的痛苦卻是實實在在的。
回到車上,李達康給妻子歐陽菁發(fā)了條短信:"今晚不回家了,在辦公室睡。"他需要獨自思考明天的對策,更需要時間平復見到遇難者家屬后的心情。
深夜的市委大樓里,只有書記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李達康站在全市沙盤前,目光落在光明區(qū)的位置上。那里現(xiàn)在是一片焦土,而他的仕途,也可能隨時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