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在省紀委指定的地點配合調查數日后,終于被省紀委書記田國富親自送了出來。田國富面帶微笑,與他親切握手,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亮平同志,這次辛苦了。你的舉報材料很有價值,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線索。配合調查期間表現也很好,組織上都看在眼里。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后續有需要我們再聯系你?!?/p>
這幾句官方式的肯定,在侯亮平聽來卻如同天籟之音。田國富親自相送,這本身就是一種姿態!他頓時心花怒放,連日來的忐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亢奮和期待。
“謝謝田書記!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隨時等待組織召喚!”侯亮平挺直腰板,語氣激動。
坐在返回省作協的車上,侯亮平已經開始暢想美好的未來:中紀委的通報表揚、恢復原職甚至晉升的任命書、鐘家人對他刮目相看的表情、那些曾經嘲笑他的人羨慕嫉妒的眼神……他覺得自己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不僅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更為國家立下了大功。
“哼,鐘小艾還攔著我,婦人之見!等嘉獎下來,看她還有什么話說!”他志得意滿地想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里,絲毫沒有察覺田國富笑容背后的復雜含義,更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成了一枚被利用后即將拋棄的棋子。
與此同時,深知大禍將至的鐘小艾,在漢東多方奔走試圖挽回無果后,已心力交瘁。她清楚地看到趙立春的報復即將如雷霆般降臨,而侯亮平卻仍沉浸在虛妄的幻想里,對此毫無察覺。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籠罩了她,她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什么了。
黯然神傷之下,鐘小艾獨自登上了返回北京的航班。飛機舷窗外,漢東的土地逐漸遠去,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回到京城家中,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想去求父親鐘正國。
“爸!”一進書房,鐘小艾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求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最后再拉亮平一把吧!他只是一時糊涂,被人利用了!如果他真的進去了,孩子怎么辦啊…”
鐘正國正站在書案前練字,頭都沒抬,手中的狼毫筆穩健地運走著,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小艾,我告訴過你,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闖下這天大的禍時,可曾想過你,想過孩子?”
他終于寫完最后一個字,將筆重重擱在筆山上,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這件事沒有挽回的余地了。趙家的反擊馬上就要來,我們必須切割。這不僅是為了鐘家,更是為了你和你孩子的將來!”
他走到女兒面前,下達了最終指令:“你聽著,如果侯亮平這次被送進去,你就立刻和他辦離婚手續,孩子改姓鐘。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爸!你不能這么…”鐘小艾驚恐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
“必須這么做!”鐘正國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鐘家不能被他拖垮!你和你孩子的前途也不能被他毀掉!這是政治,不是兒戲!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他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語氣稍稍緩和,卻依舊不容置疑:“小艾,你是我鐘正國的女兒,要懂得權衡利弊,顧全大局?;厝グ?,做好準備?!?/p>
鐘小艾如遭雷擊,呆立原地。她看著父親冰冷而決絕的臉,終于明白一切已無法改變。家族的利益永遠高于個人的情感,在巨大的政治風暴面前,侯亮平注定要被犧牲,而她,連悲傷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她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轉過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書房。沉重的木門在她身后關上,仿佛也隔絕了她最后一線希望。
趙立春的報復來得迅速而精準。盡管他本人遠在北京,但其在漢東經營數十年所編織的巨大關系網絡開始悄然運轉。一連串加密電話從京城那座靜謐的四合院打出,直達漢東省數位核心領導的私人線路。
第一個接到電話的是即將退休的劉省長。聽著聽筒里趙立春依舊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意味的聲音,劉省長只是略微沉吟便滿口答應:“趙書記你放心,一件小事而已,常委會上我會支持的。侯亮平同志確實需要換個環境鍛煉鍛煉嘛?!?/p>
緊接著,高育良也在自家書房接到了電話。他聽著趙立春的指示,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閃爍不定,但最終化作一聲輕嘆:“立春書記,我明白。年輕人犯了錯誤,確實應該給個改正的機會。少年宮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我贊成這個安排?!?/p>
李達康接到電話時正在批閱文件。他聽著趙立春的話,只是簡練地回了:“老領導,我明白?!北銙鞌嗔穗娫?。對他而言,侯亮平的命運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趙立春,不能陪著趙立春沉船。
組織部長吳春林接到電話后,更是立即表態:“老書記您指示得對!侯亮平這種不講政治規矩的干部,確實不適合在重要崗位。少年宮主任雖然是平調,但更能發揮他的特長嘛!常委會上我一定支持!”
這一圈電話打下來,趙立春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這些在漢東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或許彼此政見不合,或許暗中有各種矛盾,但在對待侯亮平的問題上,卻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
對他們而言,這確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侯亮平雖然是鐘家的女婿,但如今明顯已是鐘家的一枚棄子。為了一個棄子去得罪仍有余威、且明顯動了真怒的趙立春,無疑是一筆極不劃算的政治買賣。
更重要的是,趙立春在漢東經營這么多年,與在場眾人或多或少都有聯系?;蚴翘釘y之恩,或是利益交織,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陪他一起沉船。順勢而為,送個順水人情,成了最明智的選擇。
第二天上午的省委常委會上,關于侯亮平同志的職務調整議案被正式提出。組織部長吳春林拿著準備好的材料,照本宣科地宣讀:
“侯亮平同志在省作協工作期間,表現出一定的組織協調能力。考慮到省少年宮目前急需加強領導班子建設,建議由侯亮平同志擔任少年宮主任(副廳級),充分發揮其特長...”
會場出現短暫的沉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所謂的“平調”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流放。少年宮主任雖然也是副廳級,但誰都知道那是個徹頭徹尾的閑職,省作協主席已經是二線中的二線了,而少年宮主任則是大谷底了。
劉省長率先表態:“我看這個安排很妥當嘛。少年宮是教育培養下一代的重要陣地,需要侯亮平這樣有活力的同志去加強管理。”
高育良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亮平同志還年輕,去少年宮沉淀一下也好。我同意這個安排。”
李達康言簡意賅:“同意?!?/p>
其他常委也紛紛表態支持,仿佛這真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事任命,寧方遠對此也沒有意見,畢竟侯亮平對他來說真是微不足道!
沙瑞金和田國富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他們當然明白這是趙立春的報復,但也樂見其成。侯亮平這枚棋子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現在失去了利用價值,他們自然不會為了保他而在這個時候與趙立春正面沖突。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么定了吧。”沙瑞金一錘定音,“春林同志,會后你找侯亮平同志談個話,做好思想工作?!?/p>
“好的?!眳谴毫贮c頭應下。
會議結束后,常委們魚貫走出會議室,沒有人再多看那份任命文件一眼。對這些人而言,侯亮平的命運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決定了,就像隨手拂去身上的一粒塵埃。
而在省作協宿舍里,侯亮平還對此一無所知。他仍然沉浸在即將受到嘉獎、重返權力中心的幻想中,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著回到反貪局后要如何重整旗鼓,如何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他不知道的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悄然收緊,而他的人生軌跡,即將發生又一次重大的、且是向下急轉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