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省紀委大樓。剛剛與田國富的談話讓他心情舒暢了許多。田書記明確表示,鑒于他在此次山水集團案件調查中的突出表現,省委決定恢復他的副廳級級別和待遇,雖然職位暫時仍是第二監察室主任,但只要再立新功,重返副廳級實權崗位指日可待。
盡管田國富也坦誠地告訴他,由于侯亮平之前的莽撞,導致他耽誤了近一年的時間,且在仕途發展上限可能會受到一定影響,基本沒有到正部的可能了,因為到了他晉升正部的時候,肯定會有人拿之前私自調查歐陽菁,不守政治規則的事情攻擊他。但對陳海而言,這已經足夠了。他本來就不是好高騖遠的人,能回到熟悉的紀檢戰線,繼續從事熱愛的工作,已經心滿意足,畢竟他爹陳巖石也沒混個副部級的退休待遇。至于正部級那樣的高位,他從未奢望過——那是屬于趙立春、沙瑞金那些人的舞臺。
陽光灑在臉上,陳海深吸一口氣,感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盤算著晚上回家要好好慶祝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失魂落魄的身影映入眼簾。侯亮平正呆呆地站在省委大院外的人行道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擊。陳海自然聽說了常委會的決定,也知道侯亮平被調任少年宮主任的消息。
陳海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但看到侯亮平那副模樣,又覺得此時上前恐怕只會讓雙方難堪。他輕輕搖了搖頭,決定裝作沒看見,徑直走向停車場。
然而,這個無意的動作卻徹底激怒了侯亮平。從吳春林辦公室積攢至今的屈辱、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
“陳海!”侯亮平突然大吼一聲,幾個箭步沖上前攔住陳海的去路,“看見我這樣,你很得意是不是?可以看我的笑話了?”
陳海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皺眉道:“亮平,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時候看你的笑話了?”
“別裝了!”侯亮平雙目赤紅,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現在滿意了吧?我去了少年宮,而你調入了紀委,還當了第二監察室主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結果?是不是在背后看了我很久的笑話?”
陳海試圖保持冷靜:“亮平,你冷靜點。工作調動是組織的決定,跟我有什么關系?”
“沒關系?”侯亮平冷笑一聲,語氣充滿譏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陳海最擅長的就是裝好人、扮清高!當年在反貪局就是這樣,明明心里想要位置,卻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現在看我落難了,你心里樂開花了吧?”
陳海的臉色沉了下來:“侯亮平,請你注意言辭!我陳海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落井下石的事!”
“光明磊落?”侯亮平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你告訴我,為什么我舉報了那么多貪官污吏,立了這么大的功,卻被發配到少年宮?而你,不過是跟在我后面撿現成的,卻能恢復級別?這世道還有公平可言嗎?”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但都識趣地繞道而行。省委大院外的這場爭執,顯然不是普通人能摻和的。
陳海強壓怒火,盡量平靜地說:“亮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政治上的事情...”
“別跟我提政治!”侯亮平激動地打斷他,“你們一個個都把我當傻子耍!利用完就扔!鐘家是這樣,沙瑞金是這樣,你陳海也是這樣!”
他的聲音突然帶上了哭腔:“我侯亮平為反腐事業奮斗了十幾年,破了多少大案要案?就因為一次失誤,你們就把我一棍子打死!現在立了功不但沒有嘉獎,反而被發配到少年宮!這公平嗎?”
陳海看著幾近崩潰的侯亮平,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侯亮平有才華也有能力,但性格上的缺陷和政治上的幼稚最終毀了他。
“亮平,”陳海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去少年宮未必是壞事。遠離是非,沉淀一下,也許不是壞事。”
“沉淀?”侯亮平凄然一笑,“陳海啊陳海,你還是這么會說話。但我告訴你,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看到,我侯亮平不是那么好欺負的!”
說完,他猛地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和決絕。
陳海站在原地,望著侯亮平遠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侯亮平恐怕很難再有翻身的機會了。政治就是這么殘酷,一旦被貼上“棄子”的標簽,就很難再被重新接納。
搖了搖頭,陳海繼續走向停車場。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把握住眼前的機會,在新的崗位上繼續為反腐事業貢獻力量。至于侯亮平...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夕陽西下,將省委大院籠罩在一片金色的余暉中。一場突如其來的沖突結束了,但漢東政壇的博弈還遠未結束。
侯亮平鐵青著臉回到省作協那間熟悉的辦公室,胸腔里的怒火和屈辱幾乎要炸開。他猛地拉開抽屜,開始胡亂地將私人物品塞進一個紙箱里,動作粗暴,仿佛在發泄著無處安放的憤懣。
幾個平時閑得發慌的同事聽見動靜,笑呵呵地圍攏過來,臉上堆著慣常的、略帶諂媚的笑容。
“喲,侯主席,這是要高升了啊?動作這么快!”辦公室主任率先開口,語氣里滿是恭維。
“就是就是,侯主席這一看就是要去重要部門了,以后可別忘了咱們作協的老同事啊!”另一個副主席也湊趣道,絲毫沒察覺侯亮平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到時候可得請客!必須去最好的酒店!”
“組織部吳部長親自談話,這肯定是要重用啊!”
這些七嘴八舌的恭維,像一根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侯亮平勉強維持的鎮定。他猛地將手中的一本書狠狠砸在紙箱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嚇了眾人一跳。
“高升?!重用?!都他媽給我閉嘴!”侯亮平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指著眾人的鼻子咆哮起來,“你們是不是都在心里笑話我?!啊?!告訴你們!老子被發配到少年宮了!去看孩子了!這下你們滿意了吧?!都來看笑話啊!”
整個辦公室瞬間鴉雀無聲。剛才還洋溢著笑容的臉龐瞬間僵住,隨即被巨大的驚訝和微妙的表情所取代。少年宮?那個省直機關里著名的“養老院”前哨站?
死寂只持續了短短幾秒,隨即就被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所打破。眾人的目光不再是羨慕和恭維,而是變成了毫不掩飾的驚訝、憐憫,甚至是一絲幸災樂禍。
“少…少年宮?”
“怎么會…不是說是吳部長…”
“嘖,這還不如待在咱們這兒呢…”
“怪不得火氣這么大…”
這些議論聲雖然壓低,卻清晰地鉆入侯亮平的耳朵,像一個個耳光扇在他臉上。他這才猛然驚醒,在這幫“與世無爭”的文化人這里,也根本沒有什么體面可言,一旦失勢,曾經的笑容會立刻變成毫不留情的打量和議論。
侯亮平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難堪和孤立,他再也無法忍受這些目光,抱起那個還沒裝滿的紙箱,撞開圍觀的人群,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省作協的大門,將身后的竊竊私語和復雜目光狠狠甩在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