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灘的晨霧還沒散盡,河畔空地上已經(jīng)站了九十三個人。
這是璟言手下護衛(wèi)隊第一次全員集結(jié)。隊伍站得歪歪扭扭,有人拄著刀打哈欠,有人蹲在地上撓癢癢,還有人湊在一起小聲嘀咕——都是這些天在廢墟營地招來的流民,雖然吃了幾天飽飯,練了幾天刀弓,但骨子里還是散漫慣了。
趙鐵柱臉色鐵青,拎著棗木棍在隊伍前來回踱步,幾次想開口罵人,都被璟言用眼神制止了。
璟言走到隊伍前方一塊半人高的青石上,站定。他沒穿鎧甲,還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灰布短打,但腰桿挺得筆直。晨風吹過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那雙過分冷靜的眼睛。
“都站好。”
三個字,聲音不大,卻讓嗡嗡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人群下意識地調(diào)整站姿——雖然依舊談不上整齊。
“從今天起,”璟言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咱們這支隊伍,要立規(guī)矩。”
有人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規(guī)矩?當兵的規(guī)矩誰不知道?見了長官要跪,打仗要沖在前面,搶到東西要上交……都是老黃歷了。
璟言像是沒看見那些表情,繼續(xù)說道:“第一條,官兵平等。”
底下“嗡”的一聲炸開了鍋。連趙鐵柱都愣住了,老耿更是皺緊了眉頭。
“安靜。”璟言提高聲音,“我說的平等,不是沒上沒下。我的命令要聽,這是軍令。但除此之外,吃飯一起吃,受傷一起治,罰一起領(lǐng),賞一起分。我不會讓你們跪,你們也不用喊我‘大人’——叫公子,或者叫頭兒,都行。”
人群面面相覷。這算哪門子規(guī)矩?
“第二條,”璟言繼續(xù)說,“一切繳獲要歸公,分配要公平。”
這下連最老實的漢子都瞪大了眼睛。繳獲歸公?那拼命圖個啥?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璟言的目光銳利起來,“覺得拼命搶來的東西,憑什么要交出去?那我問你們——如果今天你搶到一袋米,明天他搶到一把刀,后天有人什么都沒搶到餓死了,這隊伍還叫隊伍嗎?”
他頓了頓,聲音沉下去:“咱們聚在一起,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不是讓少數(shù)人發(fā)財,大多數(shù)人等死。繳獲歸公,統(tǒng)一分配,傷者多分,戰(zhàn)死者家眷多分——這才叫公平。”
人群中有人低下頭,若有所思。
“第三條,”璟言豎起三根手指,“不許欺壓百姓,不許調(diào)戲婦女,不許私斗內(nèi)訌。違者——逐出隊伍,永不錄用。”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老耿忍不住插嘴:“璟公子,這……是不是太嚴了?當兵的,哪有不……”
“我的兵,就不能有。”璟言打斷他,目光如刀,“咱們手里的刀,是對著外敵的,不是對著自己人的。咱們保護百姓,不是禍害百姓。做不到的,現(xiàn)在就可以走。”
沒人動。雖然臉上還有疑慮,但至少沒人站出來反對。
“規(guī)矩就這三條。”璟言從青石上跳下來,“簡單,好記。現(xiàn)在,我來教你們怎么站隊。”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成了這支隊伍有史以來最難熬的時間。
璟言把現(xiàn)代軍隊最基本的隊列訓練搬了出來: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前看。動作本身不難,難的是讓這些散漫慣了的流民形成條件反射。
“王石頭!讓你向右看齊,你往左邊歪什么?!”
“李四!站直了!背挺起來!”
“全體都有——立正!”
趙鐵柱起初覺得這純屬浪費時間。站隊能殺敵嗎?能擋箭嗎?但看著看著,他眼神變了。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漢子,在璟言一遍又一遍的喝令下,竟然漸漸站成了一條線。雖然還談不上筆直,但至少有了隊伍的樣子。
更讓趙鐵柱吃驚的是訓練間隙。璟言親自給一個崴了腳的漢子檢查傷勢,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其實是系統(tǒng)空間的云南白藥噴霧——噴在腫起的地方。那漢子受寵若驚,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晌午開飯,璟言端著碗和所有人一起排隊。打飯的婦人手抖,給璟言碗里多盛了半勺糊糊,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倒回去一半:“按規(guī)矩來。”
一個小動作,比什么訓話都管用。
下午訓練弓箭時出了件事。兩個漢子因為爭一支好弓動了手,互相推搡間把弓弦扯斷了。趙鐵柱氣得舉起棍子就要打,被璟言攔住了。
“按規(guī)矩辦。”璟言說。
兩人被帶到隊伍前。璟言問清緣由——其實沒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餓久了的人對好東西都有種本能的占有欲。
“弓是公家的,你們弄壞了,要賠。”璟言說,“從明天起,你們倆的訓練量加倍,三天內(nèi)把弓修好。修不好,就用手削竹箭,削夠一百支為止。”
沒有打罵,沒有羞辱,就是實實在在的懲罰。兩人臊得滿臉通紅,低頭認罰。
傍晚收操前,璟言把所有人集合起來。
“今天有人問我,”他站在青石上說,“練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能殺敵嗎?”
隊伍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豎著耳朵。
“我現(xiàn)在告訴你們——有用。”璟言的聲音在暮色中傳開,“站隊練的是令行禁止,是讓你聽見鼓聲就知道往哪沖,聽見鳴金就知道往哪退。公平練的是人心,是讓你知道身邊的兄弟不會背后捅你刀子。紀律練的是膽氣,是讓你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握緊手里的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被夕陽染紅的臉:“我知道你們都是苦出身,都是被這世道逼到絕路上的人。但既然拿起刀了,就別再把自己當流民、當乞丐。咱們是兵——是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保護腳下這塊地的兵!”
“有沒有信心?!”
起初是稀稀拉拉的回應(yīng),然后聲音越來越大,最后九十三個人齊聲吼出來:
“有!”
聲浪驚起河灘上一群水鳥,撲棱棱飛向天空。
那天晚上,營地里的氣氛不一樣了。吃飯時沒人爭搶了,窩棚里沒人吵架了,連值夜的人站崗時腰桿都挺直了些。
老耿蹲在火堆邊啃干糧,對趙鐵柱嘀咕:“你家公子這套……邪性。我當兵二十年,沒見過這么帶隊伍的。”
趙鐵柱沒說話,只是看著遠處——璟言正在給一個年紀最小的隊員包扎手上的水泡,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
他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也許……這“怪胎”法子,真能練出一支不一樣的兵。
三天后,隊伍再次集合時,已經(jīng)能在一炷香內(nèi)整隊完畢。雖然動作還是生澀,但至少有了章法。更難得的是,那一百雙眼睛里的茫然和散漫少了,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有了主心骨,有了盼頭。
這天訓練結(jié)束前,璟言宣布了明天的計劃:“清水河灘,咱們該去收回來了。”
隊伍瞬間沸騰。憋了這么多天,終于要動真格的了。
王石頭擦著刀,眼睛發(fā)亮:“公子,咱們怎么打?”
璟言沒直接回答,反而問:“你們覺得,那兩伙潰兵,為什么能在河灘僵持這么多天?”
有人搶答:“因為他們?nèi)瞬畈欢啵蚱饋韮蓴【銈 ?/p>
“對,也不全對。”璟言說,“更因為——他們都沒退路。”
他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來:“潰兵從戰(zhàn)場上逃下來,沒了編制,沒了糧餉,回去是死,往前走也是死。河灘是他們最后的落腳地,所以才會拼命。”
“那咱們……”
“咱們不一樣。”璟言扔掉樹枝,“咱們有退路,有飯吃,有規(guī)矩。所以——”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冷光:“咱們不用跟他們拼命。咱們要做的,是讓他們知道,除了死磕和逃跑,還有第三條路。”
夜色漸深,河灘上的篝火一盞盞熄滅。
璟言回到破廟,打開系統(tǒng)界面。能量值:95/100。他目光落在“鋒芒初露”的任務(wù)上——還有六天。
六天后,他必須擁有一塊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才能去完成那個獵殺金兵軍官的任務(wù)。
而清水河灘,就是一切的開端。
窗外傳來巡邏隊員整齊的腳步聲——那是他定的新規(guī)矩,每晚三班哨,每班兩人,沿著營地邊界巡視。
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沉穩(wěn),規(guī)律。
就像這支正在成型的隊伍,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鐵紀鑄魂,初露鋒芒。明日河灘,且看這支“怪胎”新軍,如何亮劍。
(第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