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斜斜穿過凝香閣的雕花木窗,在鋪著素錦的繡架上投下斑駁光影。空氣里浮動著沉水香與絲線的微塵,靜謐得能聽見針尖穿過細(xì)絹的簌簌聲。
沈硯踏入閣內(nèi)時,坊主蘇凝霜正俯身在一幅未完成的《百鳥朝鳳》前。她抬起頭,眉眼溫婉如畫,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仿佛早知他會來。
“沈管事。”她起身施禮,月白襦裙曳地?zé)o聲,“妾身已備好清茶。”
茶是上好的蒙頂甘露,白瓷盞中湯色清亮。沈硯接過茶盞,目光卻掠過她身后滿墻的繡品——牡丹富貴、山水清音、仕女游春,皆是長安時興的式樣。可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幅《百鳥朝鳳》上:鳳凰的尾羽以金線摻著暗紅絲線繡成,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奇異的色澤。
“蘇坊主認(rèn)識趙氏繡娘?”沈硯開門見山。第三具尸體,正是凝香閣半年前辭工的老繡娘。
蘇凝霜執(zhí)壺的手微微一頓。茶水注入盞中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趙嬤嬤手藝極好,只是年事已高,眼睛花了。”她輕嘆,將茶壺放回紅泥小爐,“離閣那日,她還繡完最后一幅《蓮生并蒂》,說是留給妾身作念想。”
“她可曾提過舊事?”沈硯盯著她的眼睛,“比如二十年前,她在何處做活?”
閣內(nèi)忽然靜得可怕。連窗外街市的喧囂都仿佛隔了一層水幕。蘇凝霜垂眸看著自己交疊在膝上的手,那雙手白皙修長,指尖卻有常年握針留下的薄繭。
“沈管事也信那些傳聞么?”她忽然抬眼,眸子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關(guān)于骨樓,關(guān)于……血案。”
這句話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沈硯握盞的手指收緊。大理寺封鎖了消息,民間只知有連環(huán)命案,卻無人知曉與骨樓關(guān)聯(lián)——除非,知情者。
“坊主似乎知道得不少。”他聲音沉了幾分。
蘇凝霜起身走到繡架旁,指尖輕撫過鳳凰的羽翎。陽光從她身后照來,將她籠在一片朦朧光暈中,看不清神情。
“長安城有些秘密,就像這繡品里的暗紋。”她聲音輕得像自語,“平日看不真切,唯有對著光,換個角度——”
她忽然將繡架轉(zhuǎn)了半圈。
斜光穿透細(xì)絹的剎那,沈硯的呼吸凝滯了。
只見那原本華美祥瑞的鳳凰尾羽中,竟藏著一道道極細(xì)的暗紋——那不是翎毛的紋理,而是扭曲的、糾纏的線條,仔細(xì)辨認(rèn),分明是一個個蜷縮的人形!人形彼此勾連,構(gòu)成詭異的圖騰,中央更有一枚眼熟的印記:三根交叉的枯骨,正是青銅令牌上“骨咒”的變體!
“這是……”沈硯霍然起身。
“趙嬤嬤最后繡的圖案。”蘇凝霜的聲音冷了下來,方才的溫婉蕩然無存,“她說這是‘贖罪的紋樣’,必須藏在最光鮮的圖樣底下,才能瞞過……那些眼睛。”
她轉(zhuǎn)過身,臉上仍帶著笑,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沈管事,您可知為何死者都面帶笑容?因為他們終于解脫了。二十年前欠下的債,總要有人來收。”
窗外忽然刮過一陣疾風(fēng),卷起滿院落葉撲打在窗紙上,沙沙聲如無數(shù)細(xì)碎的腳步。閣內(nèi)光影搖曳,墻上的繡品仿佛活了過來,那些花鳥蟲魚在明暗交錯間扭曲變形。
沈硯盯著她:“你究竟是誰?”
蘇凝霜不答,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繡繃。繃上只有寥寥幾針,繡著一截蒼白的指骨,骨節(jié)處卻生出一朵殷紅的海棠。
“下一個圖案,該繡這個了。”她將繡繃輕輕放在案上,“沈管事若想阻止,須得先看懂這些紋樣里藏著的地圖——那些死人用針線留下的,通往真相的路。”
茶已涼透。香爐里的沉水香燃到了盡頭,最后一縷青煙在空氣中掙扎著消散,像某個未說完的故事,戛然而止在最深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