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遠沒說話,只是把剛盛好的魚翅羹往旁邊推了推——那是特意給宋子豪留的,他從小就愛這口黏糊糊的稠。李楠盛讓周媽去叫人,聲音里帶著點急:“快去陳家看看,就說開飯了,讓他趕緊回來。”
周媽剛走到玄關,就撞見宋子豪背著雙肩包從樓梯上下來,校服袖口還沾著點灰,手里攥著本燙金的護照。“小少爺,您在樓上呢?”周媽愣了愣,“先生太太都等著您吃飯呢。”
宋子豪撓撓頭,書包帶子滑到胳膊肘:“我在收拾行李,忘了時間。”他走進餐廳時,宋婉柔正用銀叉戳著龍蝦尾:“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要背著包直接去機場。”
宋融瞪了他一眼:“坐下!周媽,給子豪盛碗佛跳墻,涼了就不好喝了。”宋子豪剛坐下,就被宋思遠叫住:“行李都收拾妥當了?”
“嗯,充電器、轉換插頭都帶了,”他扒了口飯,聲音悶悶的,“就是我那盆多肉,讓陳阿姨幫忙照看了。”
宋婉柔忽然笑了,紅指甲點著桌子:“還惦記你的花?到了英國好好讀書,別學子謙似的,整天就知道玩。”宋子謙正啃著蟹腿,聞言翻了個白眼:“我那是勞逸結合,總比某些人盯著別人賬戶強。”
李楠盛趕緊夾了塊鱈魚給宋子豪:“快吃,不然趕不上飛機了。”魚肉剛進嘴,宋子豪忽然抬頭:“爸,爺爺,我能不能……”
“不能!”宋融打斷他,“那所大學是我托人好不容易才進去的,你別想打退堂鼓。”宋思遠也沉下臉:“宋家的孩子,出去就得有個樣子,別丟我的臉。”
宋子豪低下頭,筷子在碗里戳著米飯,沒再說話。周媽端來餐后水果,剛把車厘子擺上桌,就聽見宋子豪的書包“咚”地掉在地上,一本漫畫書滑了出來——封面上畫著個背著吉他的少年,背景是片藍色的海。
宋婉柔瞥了眼:“都多大了還看漫畫?到了英國把心思放學習上,不然我讓你姐夫斷了你的卡。”宋子豪的臉漲得通紅,抓起書包往肩上一甩:“我吃飽了,去機場吧。”
宋思遠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周媽,把那盒燕窩裝上,讓司機路上給子豪熱著喝。”李楠盛趕緊點頭:“對,再把我給他織的圍巾帶上,英國冷。”
宋子豪走到玄關時,回頭看了眼餐桌——那碗魚翅羹還冒著熱氣,旁邊擺著他沒吃完的鱈魚。他攥緊了書包帶,忽然覺得這桌滿是鮑參翅肚的家宴,還不如陳阿姨早上給的那袋烤紅薯暖,至少那紅薯里,沒人逼著他活成“宋家該有的樣子”。
車開出雕花鐵門時,宋子豪從后視鏡里看了眼老宅,客廳的燈亮得晃眼,卻照不暖那桌沒吃完的飯。他摸出書包里的漫畫書,指尖劃過那個背著吉他的少年,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原來所謂出國深造,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當宋家棋盤上的一顆子。
夕陽透過窗欞斜照進來,給每個人的側臉鍍上金邊。談合作的人握著筆,在協議上簽下名字;說交情的人拍著肩,笑聲震得茶杯蓋輕響;連林燕青都安靜下來,聽石海霞講她小時候的糗事。
蘇晴看著石無痕和石世峰站在茶海旁說話,父子倆的側臉輪廓很像,連握茶杯的姿勢都一樣。她忽然明白,這場茶局的意義,早已超過了“飯后消遣”——談合作時的默契,是多年交情攢下的信任;說閑話時的自在,是血濃于水的踏實。
李經理給石明皇續上最后一道茶,老爺子擺擺手:“行了,喝透了,該散了。”眾人陸續起身,談完合作的握手道別,說夠交情的約著下次再聚。
石世峰送顧沉舟到門口,手里還拿著那份協議:“細節我再看看,明天讓無痕給你回話。”顧沉舟笑:“不急,你慢慢看,反正咱們的交情,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暮色漫進正廳時,傭人開始收拾茶具,茶海的凹槽里還留著點茶漬,像幅淡淡的水墨畫。蘇晴跟著石無痕往回走,聽見他低聲說:“爸剛才說,那合作項目想讓你也參與,你懂設計,提的意見肯定不一樣。”
她抬頭,看見石世峰站在茶海旁,正用茶針清理紫砂壺的茶垢,動作慢得像在珍惜什么。窗外的燈籠又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和這滿室的茶香、未散的笑語一起,釀成了比任何佳釀都更綿長的滋味。
暮色把庭院染成了墨藍色,燈籠的光在石板路上投下圓融融的光斑。石世峰站在雕花鐵門邊,手里攥著串剛盤熱的紫檀手串,每送走一位客人,指尖就無意識地轉兩圈珠子。
顧沉舟和蘇晚走在最前面,顧沉舟的黑色大衣被傭人熨得筆挺,蘇晚的披肩邊角沾了片玉蘭花瓣,小陳眼尖,趕緊伸手替她拂掉:“蘇小姐慢走,臺階有點滑。”
顧沉舟握著石世峰的手笑:“合作的事不急,等你忙完這陣再說。”石世峰點頭,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司機手里——那副圍棋被小心地裝在絨布袋里,袋口的抽繩系成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王總帶著技術團隊告辭時,李經理正幫他們搬資料箱:“王總您的U盤落在會議室了,我給您收著呢。”
王總接過U盤,塞進西裝內袋,拍著石世峰的肩:“新能源項目的事,我讓助理明天把方案細化一下,保證讓您滿意。”他的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篤篤”的響,和遠處山道上轎車發動的引擎聲混在一起。
石明皇的老友們走得慢,幾個老爺子拄著拐杖,邊走邊聊:“下次去我那兒喝茶,我存了餅三十年的普洱。”石明皇笑著應:“得讓世峰開車送我,我這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張媽跟在后面,手里拎著個保溫袋:“李老爺子,這是您忘在沙發上的降壓藥,我給您裝好了,飯后半小時吃。”
林燕青在門口跟石無敗的發小揮手:“記得下次帶我去看賽車!”發小笑著點頭,剛轉身就被石海霞拽了回來:“別聽她的,小姑娘家家的看什么賽車。”說話間,林燕青頭上的珍珠簪子松了,小陳趕緊從口袋里掏出根發繩:“林小姐,我給您重新扎一下,免得路上掉了。”
蘇晴看著石無痕幫楊曉婷攏了攏披肩,披肩的流蘇掃過他手背,他順勢替母親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媽,進去吧,外面涼。”楊曉婷卻沒動,看著陸續駛離的車隊,輕聲說:“你爸年輕時送客,總送到山道拐角,說看著車尾燈消失才踏實。”
最后一輛轎車的尾燈在山道盡頭變成個小紅點,李經理才跑回來:“石先生,都送走了,王總的司機說路上有點堵,我讓張叔給他們指了條近路。”石世峰嗯了一聲,轉身時踢到了腳邊的小石子——那是林燕青下午玩鬧時踢到門邊的,傭人還沒來得及清理。
庭院里的燈籠還亮著,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石無痕彎腰撿起那枚小石子,遞給蘇晴:“你看,像不像上次在海邊撿的那塊?”蘇晴接過來,指尖觸到石頭上的涼意,忽然發現石世峰正站在門內,望著山道的方向,手里的紫檀手串轉得慢悠悠的。
風卷著槐花香飄過來,帶著點涼意。楊曉婷拍了拍石世峰的胳膊:“進去吧,客人都走遠了。”石世峰這才轉身,腳步踩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傭人開始熄滅庭院里的燈,光影次第暗下去,只剩下門廊的兩盞還亮著,像雙溫柔的眼睛,目送著這一天的熱鬧漸漸沉淀。
蘇晴跟著石無痕往主樓走,忽然明白:所謂送客,從不是簡單的道別,是看著車尾燈消失時的牽掛,是記得對方落下的U盤和藥,是把“慢走”“常來”藏在晚風里,讓這一天的暖,能跟著客人的車輪,走得再遠一點。
走廊里的壁燈亮了,映得石世峰鬢角的白發格外清晰。他忽然停下腳步,對李經理說:“明天讓廚房做點糕點,給王總和顧總他們的公司送去,就說是家宴剩下的。”李經理趕緊應下,在小本子上記下:“要無糖的,王總有糖尿病;顧總喜歡吃豆沙餡的。”
蘇晴看著石無痕眼里的笑意,忽然覺得這暮色里的石家別墅,比白天更動人——那些藏在送客細節里的惦記,才是比二十億更貴重的家底。
送客的腳步聲剛遠,石世峰就轉身往餐廳走,手里的紫檀手串轉得沉穩:“把剩下的菜分分,別浪費了。”
李經理早有準備,指揮著傭人往保溫盒里盛菜:“石先生說的是,這六十六道菜看著多,其實每樣分量都精,剛好夠分。”
他手里拿著張名單,上面記著每個人的口味——石明皇愛吃的九轉大腸,特意挑了最軟的幾段;楊曉婷胃不好,盛的都是溫熱的甜品;林燕青惦記的烤乳豬皮,單獨裝在個錫箔盒里,怕涼了不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