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火爐上吊著藥罐,湯藥的熱氣四散開來,熏的屋子像個蒸籠。
姜姝含笑對陸長易道:“這熏藥的方子是宮里的溫掌院開的,說對身子有益,世子莫要嫌棄湯藥的味道難聞,只要能康健起來,吃什么苦楚都值得。”
陸長易怏怏地點了點頭,心里不大樂意,不過終歸沒有拂姜姝的好意,他伸手拉住姜姝,低聲道:“我疲乏的很,你陪在我身邊罷!”
陸長易給了姜姝體面、地位、財富,姜姝能為陸長易做的,卻只有陪伴,即便屋子里濕熱難耐,卻也不會拒絕陸長易的要求,她回握住陸長易的手,柔聲道:“世子只管閉目養神,我給您看著時辰。”
有了姜姝這句話,陸長易才放下心來,他無精打采地仰躺到小火爐旁,任藥氣熏到身上,一點一點浸入肌理。
陸長易體寒,守在小火爐旁倒不覺得難耐,姜姝卻熱得汗流浹背,不過半個時辰,仿佛熬了好幾個春秋,衣裳濕得能擰出半碗水。
她趁著長順給陸長易擦拭身子,轉身到盥室沐浴,浴桶內放著溫水,水中兌了玫瑰花露,姜姝舒舒服服的泡在水中,沒一會兒身上就盈滿了玫瑰花香。
陸長易性子急,若長時間瞧不見姜姝,便要鬧脾氣,姜姝換上夏衫,也顧不上晾頭發,一面擦拭頭發上的水珠一面向寢屋行去。
繞過多寶閣,只見長順正守在寢屋門口,長順也瞧見了姜姝,他把食指豎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姜姝陸長易已經就寢了。
姜姝松了一口氣,傳來轎攆,乘轎進入小涼苑,小涼苑占地較高,院內修有水景,打開窗子的時候,風會把水汽吹到屋內,這樣的院子,冬日住著太冷,到了夏日卻是絕佳的避暑勝地。
姜姝畏熱,一有空閑就會來小涼苑小憩,她踏到屋內,把四周的窗子盡數打開,舒舒服服仰躺到貴妃榻上,捏起一顆冰鎮桑葚放入口中,冰涼沁甜的汁水在口腔爆開,整個人都舒爽起來。
姜姝復又拿了一顆桑葚,這顆桑葚還未入口,便聽房門被人推了開來,只見珠兒風風火火進了屋。
珠兒掐著腰喘了好一會兒,才將氣息勻了,她湊到姜姝跟前,忿忿道:“四奶奶,我終于尋到您了,您定猜不到我上半晌瞧見了什么?”
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也不待姜姝詢問,便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今日是我小侄的生辰,我特地買了壽桃、紅蛋回家給他慶生,我家離信陽侯府太遠,我便想著抄近路回去,于是就走了川里街。”
珠兒性子豁達,哥嫂把她賣給人牙子以后,她雖恨透了哥嫂,卻沒有波及侄子侄女,逢年過節或者到了侄子侄女的生辰,她總要回家瞧一瞧。
川里街是汴京有名的貧民街,住在那里的多是酒鬼流民,甚少有正經人家在哪里落戶。若不是想抄近路,便是珠兒也不會踏足。
珠兒用衣袖把額頭上的汗水擦掉,接著道:“您猜我在川里街瞧見了誰?我瞧見了楊氏身邊的大丫鬟青玉,她頭上戴著帷帽,瞧起來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沒安好心,我便悄悄跟到了她身后。”
“這一跟果然不得了,我見她進了一家賭坊,甩給了一個打手兩錠銀子,讓他們五日后混跡到布政使家的別苑,讓他們、讓他們對您行奸yin之事,毀掉您的聲譽和清白。”
珠兒越說臉色越沉,沉穩如姜姝也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繡繃子,因著太過于用力,骨節處泛起了微微的白。
女子的清白大于天,若失了清白,又哪里還能存活于世,倒不如一根繩子吊死來得痛快。
楊氏氣量狹小、睚眥必報,她生辰宴那日失了顏面,姜姝知道她會行報復之事。
扣掉林氏的月例銀子抑或責罵姜姝,都在姜姝的意料之中,只姜姝萬萬沒想到楊氏會狠辣至此。
姜姝深吸一口氣,手指不由收緊,紫黑色的桑葚汁水溢滿掌心,又涼又膩。
楊氏既想要她的命,便也休要怪她不留情面。
姜姝看向珠兒,問道:“青玉可交待了行事的時辰?”
珠兒點點頭:“她讓那幾個無賴于未時五刻到別苑的欒樹林行事。”
珠兒原以為自己算是命途不順了,可好歹兄嫂沒想過要她的命,和姜姝相比,她還算是幸運的那個。
她心里亂得很,又替姜姝感到不平,義憤填膺道:“小姐,您快些把這事告訴老爺,老爺是您的親生父親,定會給您做主。”
姜姝搖搖頭,莫說她沒有證據,便是將證據擺到姜文煥面前,姜文煥最多不過斥責楊氏母女一通,外加禁足悔過。這些懲罰又哪里能抵消得了楊氏母女的惡毒用心。
只有以牙還牙方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姜姝看向珠兒:“你可還記得青玉進的是哪家賭坊,尋的是哪幾個打手?”
珠兒雖笨手笨腳,記性卻極好,莫說賭坊,便是那三個打手的樣貌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點點頭,回道:“記得,都記得。”
姜姝把自己手腕上的赤金麻花手鐲塞到珠兒手中:“你去買一身和青玉一模一樣的衣裳,戴上帷帽,偽裝成青玉,到賭坊尋到那三個打手。”
“就說行事的地方變成了紫薇林,時間提前到未時一刻,屆時信陽侯府的二奶奶會穿一身雪青色褙子到林內散步,他們務必得讓二奶奶身敗名裂、聲名狼藉。”
珠兒思索了半晌,總算明白了姜姝的用意,但心里還有不明之處,她低聲問道:“二奶奶為何篤定二小姐會穿雪青色的褙子?”
姜姝勾唇輕笑:“姜然做夢都想嫁給大伯,只要讓人把大伯喜歡雪青色的消息透露給她,并且告訴她大伯會參加布政使夫人家的宴會,她參加宴會時定會穿上雪青色衣衫。”
雖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姜姝依舊有些心慌,第一次做害人的勾當,她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上不去下不來的,總痛快不了。
姜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仰躺到貴妃榻上,抬起手,不重不輕地揉捏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陽光像是碎金子,從窗外一直灑到窗內,姜姝即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陽光的璀璨,她睜開眼睛,順著窗子往外瞧。
只見陽光打在窗外的青竹上,猶如浮光躍金,美得像一副畫。但那畫卻不是單純的靜物畫。
竹叢下放著一個小案幾,案幾上置著茶具,陸長稽閑閑坐在案幾旁,姿態閑散,眼神卻銳利的像一把刀子,他凝著姜姝,低聲道:“弟妹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