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腳步聲急促地響起,伴隨著珠簾被撩起的清脆碰撞聲,“娘娘,您猜怎么著?”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忍俊不禁,“翊坤宮和景仁宮今早竟為了一筐新摘的軟籽石榴較上勁了。”
風染霜的手指正輕巧地剝開雞蛋殼,聞言微微一怔,“石榴?”她低聲重復了一遍,似在確認。
“是御膳房新得的貢品,就這么一筐,皮薄籽甜。”青禾將手里的帕子隨手擱在小幾上,語氣漸漸生動起來,“本來各宮都該分幾個,偏花汐貴妃說翊坤宮人多,讓御膳房全送她那兒去。淑妃娘娘遣人去取,卻被翊坤宮的掌事宮女攔住,那話兒說得可真夠嗆——‘貴妃娘娘還沒嘗夠,哪有剩的給旁人’。這話傳到景仁宮,淑妃沒言語,倒是她宮里的老嬤嬤沉不住氣,直接跟翊坤宮的人在御膳房外吵了起來,那場面……嘖嘖,好不熱鬧。”
阿澈捧著剛剝好的雞蛋湊了過來,滿臉好奇,“嬤嬤吵架是不是像街市上賣菜的阿婆?臉紅脖子粗的?”
風染霜被他逗得笑出聲,手指輕輕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臉,“宮里的嬤嬤吵架,可比那文雅些。”她頓了頓,看向青禾,“后來呢?”
“后來香妃娘娘宮里的人路過,解了圍。”青禾抿嘴一笑,“素心姑娘提議,寶月樓得了些西域送來的葡萄,比石榴還甜,便讓御膳房先把石榴送去景仁宮,回頭再拿葡萄去翊坤宮替淑妃娘娘賠個情。貴妃娘娘那邊聽了雖臉色不太好看,卻也沒再糾纏,只是聽說那筐石榴被擺在殿里,誰也不許動,就那么晾著。”
正說著,外頭傳來小太監尖細的嗓音,“娘娘,淑妃遣人送了碗冰糖燉石榴來,說是謝皇后娘娘前日解圍。”風染霜微微頷首,示意青禾接了。蓋子剛一掀開,一股甜香撲面而來,碗里的石榴籽顆顆飽滿,晶瑩剔透,上面撒著一層細細的桂花蜜,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淑妃倒是細心。”風染霜舀了一勺遞到阿澈嘴邊,“不過這石榴本是她該得的,反倒要謝我,倒顯得生分了。”
青禾撇了撇嘴,“娘娘是六宮之主,她自然是敬重您的。倒是花汐貴妃,近來越發愛爭這些小事了。前幾日爭荷包,今日爭石榴,傳出去倒顯得她小家子氣。”
風染霜沒有接話,只靜靜看著窗外。秋分過后,天氣漸涼,院子里的梧桐葉又落了不少,鋪在地上像一層金色的毯子,偶爾有風拂過,卷起幾片葉子,打著旋兒飄遠。
半日之后,翊坤宮那邊又出了事。說是花汐貴妃嫌送來的西域葡萄不夠甜,竟命人把寶月樓送葡萄的小太監打了***板,還放話說,“香妃既然要充好人,就該拿出些好東西來,別用這些次品糊弄人。”
消息傳到坤寧宮時,風染霜正坐在窗前看阿澈練字,青禾氣得臉色發紅,“娘娘,花汐貴妃也太過分了!香妃娘娘好心送葡萄,她不領情也就罷了,竟還打人,分明是不給香妃娘娘面子!”
風染霜放下手中的鎮紙,語氣淡淡的,“她不是不給香妃面子,只是心里憋著氣,沒處撒罷了。賞菊宴上被我點了一句,又被香妃噎了兩次,她若是不鬧出點動靜,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
“那也不能拿小太監撒氣啊!”青禾不甘心地跺腳,“那小太監才十三四歲,***板下去,怕是要躺上半個月了。香妃娘娘那邊怕是也咽不下這口氣,萬一……”
“香妃不會怎么樣的。”風染霜打斷了她,“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忍,什么時候該爭。花汐打了她的人,她若是立刻去找陛下告狀,反倒顯得斤斤計較;若是忍了,陛下知道了,反倒會覺得花汐跋扈。”
果然,不久之后就有太監來報,說陛下在御書房聽聞此事后皺著眉說了句“花汐越發不懂事了”,雖未明著處罰,卻讓人將翊坤宮這個月的份例減了一半,又賞了寶月樓一匹云錦,算是給香妃賠罪。
花汐得知消息后,氣得摔了殿里的茶杯,卻沒有再提什么。
傍晚時分,香妃遣素心送來一封信。風染霜拆開一看,信上只有八個字:“多謝娘娘,臣妾明白。”
風染霜唇角微揚,讓青禾取來一盒新制的脂粉交給素心,“告訴你們娘娘,這脂粉是江南新貢的,用玫瑰露調的,她性子喜靜,用這個正合適。”
素心謝了恩,退了出去。
青禾依舊不解,“娘娘,您既不罰花汐,也不幫香妃,就這么看著她們鬧,萬一鬧大了怎么辦?”
風染霜拿起阿澈寫好的字,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平安”二字,忍不住笑了,“后宮就像這院子里的樹,有的枝丫愛往上長,有的愛往旁伸展,若是都剪得整整齊齊,反倒失了生氣。花汐張揚,香妃內斂,淑妃溫和,她們互相牽制,才能太平。我要做的,不是去剪枝,而是守住這院子的根,別讓它被風吹倒了。”
正說著,阿澈跑過來,手里舉著一張畫,畫上三個小人圍著一棵大樹笑,一個穿紅衣服,一個穿白衣服,一個穿粉衣服。
“娘,你看!這是花汐娘娘,這是香妃娘娘,這是淑妃娘娘,她們不吵架了,一起看阿澈畫畫呢!”
風染霜抱起他,親了親他紅撲撲的小臉,“阿澈畫得真好。等將來,她們真的能像畫里這樣,就好了。”
窗外月光灑進來,安靜而溫柔。后宮的風波,就像這梧桐葉,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可只要根還在,這院子,就永遠是安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