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這邊連夜把可辨部分全譯成電碼,簡化發去郡城,等著下一步指導。
這份電報,最終被送到了神匠公輸班,現在應該稱呼他為歐冶子的手中。
當歐冶子看到那些符號時,這位一向沉穩的大工匠,激動得渾身都在劇烈顫抖。
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死死地抓著電報紙,渾濁的老眼中,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是祖師爺的文字,這是上古工匠之神的通用文字。”
在場的工匠們一下子安靜了。
他們沒有料到能在遙遠海島上遇到那些傳說中的手藝。
島上的年輕工匠,竟然正是工匠之神一脈失散的后人。
歐冶子挺高興,立刻發電報聯系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弟”。
他用同樣古老的文字,傳去了一句話。
新大陸的青年工匠看到消息,忍不住紅了眼眶,朝著東方磕了個頭。
這種相通讓他們對自身的文化身份有了更深的認識。
一本舊筆記,讓他們拼出了早已湮沒的往事。
島上的“太陽之民”,其實不是這座島土生土長的人。
他們的祖先,是上古時為避大水,橫渡大海來到這里的移民。
這些人保留了一部分上古時代的工程和天文學知識。
與之對立的大祭司家族,是后來篡位的勢力。
為了鞏固神權,大祭司一脈焚毀技術手稿,用迷信統治壓制工匠文明。
這個發現,給張猛收服新大陸,找到了情感與文化上的最佳切入口。
歐冶子與那位青年工匠,都把重振工匠之神的傳統視作一生目標。
對于他們來說,大祭司不僅奪去傳承,還和外來勢力勾結,是共同的對手。
北境的指揮部里,所有人都認為,這正是里應外合。
發動軍事政變,一舉推翻大祭司統治的最好時機。
張猛卻通過電報,向前方指揮官下達了一系列看似矛盾的指令。
表面上,要繼續與大祭司虛與委蛇,甚至可以加大貿易量。
用更多的工業品,去換取對方的信任。
暗地里,卻讓艦隊和駐軍全部進入一級戰備狀態,隨時準備戰斗。
這些命令,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困惑。
張猛究竟想干什么。
面對部下的疑問,張猛用一封電報,解釋了他的真實計劃。
他根本不打算發動一場血腥的征服戰爭。
那太低級,也太浪費了。
他要玩的游戲更高級,也更致命,名字就叫經濟絞殺。
用物美價廉的鐵器、布匹、食鹽,在最短的時間內。
徹底沖垮對方那脆弱的,以物易物的原始經濟體系。
讓每一個太陽之民,都對北境的商品產生嚴重的依賴。
讓他們離開這些商品,就無法正常生活。
當對方的經濟徹底崩潰,民怨沸騰到極點時。
他再扶植那位擁有正統工匠傳承的年輕工匠。
以解放者而非征服者的姿態,站出來振臂一呼。
到時候,根本不需要鎮魔軍動手。
那些被大祭司剝削,又在經濟崩潰中活不下去的底層土著。
會親手把那個偽善的騙子,從神壇上撕成碎片。
兵不血刃,就能接管整個新大陸的統治權。
大祭司的權力,將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不攻自破。
當這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陽謀通過電報傳到前方。
宋祁和所有將領對張猛的深謀遠慮只剩下五體投地的佩服。
一線指揮官的認同感,帶來了極高的精神滿足。
可張猛看來,這種認同感還停在最淺的層面,脆弱得經不起風浪。
他手里的這支軍隊,包括整個北境,都只是靠利益和武力強行捏起來的集合體。
想讓它變成一個有靈魂有信仰,能自己往前走的文明,必須來一場更徹底的思想革命。
新大陸那邊的經濟絞殺計劃,正像一臺緊密的機器在萬里之外有條不紊地跑著。
短時間內,張猛倒也不需要再為那里的戰事分心。
他總算可以騰出手,來解決這個最核心也最根本的問題。
為自己的統治鑄造一塊萬年不倒的基石。
郡城將軍府的議事廳,今天聚集的關鍵人物數量,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張奎,周聿,宋祁,這些手握重兵的軍方大佬一個不落。
李冰和孔琙這種主管民生教育的文官核心,也都坐得端端正正。
歐冶子和他從新大陸接來的那位年輕工匠師弟,則代表了整個北境技術力量的頂峰。
甚至連一向見首不見尾的夜鴉頭子老鬼,都反常地站在了角落陰影里。
在場的這些人,就是撐起張猛這個龐大勢力的全部支柱,一個都不能少。
今天張猛把他們全叫過來,只為了一件事。
他要給這個新生的地盤,頒布一部從未有過的根本**。
這消息一放出來,在場眾人的反應就各有不同。
張奎這些武將壓根不感興趣,他們覺得拳頭就是法,張猛的命令更是法中之法。
李冰和孔琙這樣的文官,反而有些興奮。
以為張猛打算學古代圣君整理法典,好彰顯文治。
只有歐冶子這種技術狂人,對此一點都不關心,腦子里還全是新蒸汽機的圖紙。
他們所有人的認知,全都陷在舊時代的框框里。
根本就理解不了張猛接下來要干的事,到底是個什么概念。
張猛沒拿出來任何卷軸文書,他要營造的氛圍里不需要那些東西。
一塊巨大的黑板被抬了進來,在一屋子人不解的目光里。
張猛拿起粉筆轉身就在上面畫了一棵結構復雜的巨樹。
那正是文明之樹的一個簡化版本。
“我知道你們大部分人覺得,所謂的法,無非就是規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干錯了是殺頭還是蹲大牢,也就這么回事。”
“這種想法不能算錯,但格局太小了。”
“真正的法根本不是為了約束人,它的作用是給一個文明定義骨架。”
“它決定了我們從哪來,要往哪去,還有我們到底要怎么走下去。”
張猛的聲音在寂靜的議事廳里回響,每個字都清晰地砸在眾人心上。
他沒有繼續說教,而是用粉筆在那棵巨樹最粗的四根樹干上,分別寫下四個詞。
政體,經濟,文化,軍事。
“這四樣東西,就是撐起我們這個文明的四根天柱,一根都不能少,而且互相牽連。”
他的手指首先落在了政體那一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