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吞盡最后一縷天光，山道如斷線的灰?guī)矣诙钙轮稀Ｄ_步未停，披風(fēng)裹緊肩頭，左手下意識按住腰間薄刃——自偏殿折返后，已繞行三里，只為避開主路可能埋伏的耳目。

林深霧起，落葉覆階。剛踏過放生池畔那截腐朽木橋，勁風(fēng)忽自背后掠來。

三支弩箭破空而至，呈品字形直取咽喉、心口與膝窩。箭矢撕裂空氣的銳響，是軍中制式強(qiáng)弓特有的聲紋。旋身側(cè)滾，脊背貼地滑入古樹凹槽，披風(fēng)下擺被釘在樹干上，布料撕裂聲清晰可聞。

箭簇入木三分。

屏息，指尖探向肩頭——溫?zé)嵫E正從鎖骨下方滲出，是翻滾時擦中了箭鋒。未及包扎，枯葉碎裂聲自四面八方逼近，六道人影呈弧形壓上，短戟橫握，步伐沉穩(wěn)，落地間距一致，顯然是受過嚴(yán)苛操練的殺陣。

咳了一聲，聲音沙啞顫抖，像是舊傷發(fā)作。一名黑衣人遲疑半步，向前逼近兩尺，刀尖微垂。

就在對方俯身剎那，猛然彈起，左手肘擊其面門，右手奪過腰間短刀反手割喉。血濺三步，尸體倒地前已被推入池中，水面只漾開一圈濁波。

其余五人立刻合圍，封死退路。且戰(zhàn)且退，刀鋒劃過一人手臂，逼得對方后撤，但右肋又被劃出一道淺痕。知道不能再拖，甩手?jǐn)S出兩枚碎石擊向左側(cè)樹冠，趁敵分神之際疾沖向前，一刀斬?cái)鄵鋪淼拇炭脱屎恚槃輮Z弓搭箭，連珠兩發(fā)射向高處——那里有弓手藏身。

箭矢穿透夜幕，一聲悶哼后重物墜地。

剩下三人改用圍三闕一之策，故意讓出通往斷崖的小徑。冷笑，非但不逃，反而反向突入密林深處。枝杈刮破臉頰，借一棵傾斜老松躍上巖臺，正欲攀藤上崖，忽覺頭頂風(fēng)動。

兩名黑衣人自斷崖上方躍下，雙刀交叉劈落，招式狠厲精準(zhǔn)，刀刃交擊之聲竟帶金鐵回鳴韻律——那是禁軍鷹翼衛(wèi)獨(dú)有的合擊術(shù)。

橫刀格擋，卻被震得虎口崩裂，單膝跪地。第二刀已至眉心，避無可避。

一道玄影破霧而來。

銀鏈如蛇出袖，纏住刀刃猛絞，金屬扭曲聲刺耳響起，其中一柄刀竟被硬生生絞斷。持刀者驚愕未定，那玄袍男子已欺身而近，判官筆點(diǎn)其腕穴，再撞肘擊胸，將人掀下斷崖。

夜宸淵立于身前，玄袍染塵，右臂有一道新鮮劃傷，血跡順袖口滴落。

“走。”低喝，未回頭。

咬牙起身，與他背靠背而立。剩余刺客見首領(lǐng)被制，攻勢頓滯。趁機(jī)揮刀逼退一人，夜宸淵則以判官筆連點(diǎn)兩處要穴，使另一人僵立當(dāng)場。

片刻激斗，又有兩人負(fù)傷后退。殘敵互視一眼，其中一人吹哨，哨音短促三響，林中鴉群驟然騰空。

“別追。”伸手?jǐn)r住欲上前的夜宸淵，聲音冷峻，“有接應(yīng)。”

頓步，目光掃過尸體，蹲身翻檢。在另一具尸身上摸到一塊腰牌，借微弱天光辨認(rèn)——“東宮侍衛(wèi)營”五字刻痕斑駁，但邊緣磨損異常，像是刻意做舊。

“偽造的。”將腰牌遞給他。

接過，指尖撫過刻字，沉默片刻，忽然問：“他們不是沖你來的。”

冷笑：“所以我為何成了靶子？”

未答，只抬眼望向皇宮方向。遠(yuǎn)處宮墻輪廓隱在霧中，角樓燈火稀疏。

風(fēng)從山谷刮過，帶著濕冷氣息。肩頭血未止，披風(fēng)幾乎全被浸透。夜宸淵撕下自己內(nèi)袍一角，遞來：“先止血。”

未接：“我不需要施舍。”

“你現(xiàn)在流的血，會引來更多獵犬。”語氣平靜，“若你想死在這條路上，我不攔。”

盯著他良久，終于接過布條，自行按壓傷口。動作間，薄刃仍握在手中，未曾離身。

“你為何在此？”問。

“同問。”站起身，“你離開寺廟不過一個時辰，就有人布下殺局。他們等的不是你，是你身后的人。”

“什么意思？”

“若只為殺你，方才那一箭便夠了。”指向樹上殘留的弩機(jī)，“但他們想活捉你——或者，逼你暴露某個人。”

瞳孔微縮。

繼續(xù)道：“你咽下的那張圖，不止一個人知道內(nèi)容。”

猛地抬頭。

并未看她，而是走向巖壁，伸手探入一處縫隙，取出一枚嵌在石縫中的銅釘——釘帽上有細(xì)微劃痕，是某種記號。

“我留的。”說，“每隔十里設(shè)一處。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盯著。”

呼吸一滯。

“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轉(zhuǎn)身面對，“一是獨(dú)自回去，明天你的名字就會出現(xiàn)在刑部通緝令上；二是跟我走，暫避追殺，等風(fēng)聲過去。”

“然后呢？你要什么？”

“現(xiàn)在不要任何東西。”看著，“但將來，你會還。”

握緊刀柄，指節(jié)發(fā)白。遠(yuǎn)處又傳來鴉鳴，比先前更急。

“我沒有信任你的理由。”

“你也沒有別的路。”已邁步朝西北山麓走去，“跟不跟，隨你。”

站在原地，聽著腳步聲漸遠(yuǎn)。肩傷灼痛，寒意順著脊背爬升。身后林中，枯枝斷裂聲再度響起。

抬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穿行密林，腳下是厚厚落葉層。夜宸淵始終走在前方半丈，腳步穩(wěn)健，偶爾抬手撥開橫枝，為讓出通道。未道謝，只默默跟隨。

半個時辰后，抵達(dá)一處巖洞外。洞口被藤蔓遮掩大半，內(nèi)部干燥，有野獸踩踏過的痕跡，但近期無人居住。

“暫時安全。”靠在洞口石壁上，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扔給，“止血散。”

接住，打開嗅了嗅，確認(rèn)無毒后灑在傷口上。疼痛讓額角滲汗，但一聲未吭。

望著處理傷口，忽然道：“你父親派親衛(wèi)查藥鋪，你母親阻攔，你以為這是家事。”

抬眼。

“可今天這場伏擊，用的是軍中殺陣，偽裝成東宮勢力。”緩緩道，“誰能在威國公府調(diào)動這種力量？誰又能確保你不死，只被擒？”

手指一頓。

“答案不在府里。”說，“在宮里。”

洞外風(fēng)聲驟緊，卷起一片落葉拍打藤蔓。正欲開口，忽聽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至少十騎，速度極快。

夜宸淵眼神一凜，迅速熄滅手中火折。黑暗中，低聲說：“他們找到蹤跡了。”

握緊薄刃，緩緩起身。

馬蹄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輕響。

忽然靠近，在耳邊道：“別出聲，也別亂動。”

氣息拂過耳際，僵了一瞬。

洞外月光被烏云遮蔽，整片山林陷入漆黑。

一匹黑馬踏碎枯葉，停在洞口十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