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可算找著您了!”
阿福一眼瞅見謝凜羽,臉上哭喪得像掛了層霜,“小的找了您半天,您進了這客棧也不說一聲,小的差點把整條街翻過來。”
謝凜羽被他嚷得一怔,這才后知后覺想起來,自己今早出來,本是要給祖父去街口那家老字號買剛出爐的點心的。
他吩咐阿福先去排隊,自己轉頭就撞見了霍驍,后來一看見云綺,他便把買點心的事直接拋到了九霄云外。
真是太孝了。
“還有還有,”阿福喘著氣補充,“老爺子說了,今日府里請了翰林院的大儒來授課,要考校您的學業,這都到了上課的時辰了,您快跟我回府吧。”
謝凜羽一聽這話,臉當即垮了下來。
考校學業?他才不想回去面對那些之乎者也,此刻滿腦子都是想待在云綺身邊,哪有心思回府應付這些。
“我不回去!”他眉頭一皺,眼神直勾勾地黏在云綺身上,對阿福不耐煩道,“你回去跟老爺子說,就說我跑了。”
反正這種逃學躲懶的事,他干得又不少。大不了就是回去再挨頓罵就是了。
云綺瞧他這副模樣,睨他一眼:“你就少氣點謝爺爺吧。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去國公府找你。”
謝凜羽卻一臉委屈,明顯不相信她的話:“你先前也是這么敷衍我的。”
說好從藏書閣出去,就讓丫鬟給他傳話。結果還不是被他撞見,她和裴羨在一起。
他早就該知道,她的話都是嘴上說說,根本當不得真。
云綺慢悠悠開口:“這次真不騙你。”
反正什么時候有空,全看她心情,這怎么能叫騙人呢。
謝凜羽眼睛一亮,方才的沮喪頓時消了大半。他盯著云綺看了半晌,確認她不是隨口安撫,這才不情不愿地應了聲:“那你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了,”云綺唇角微勾,懶洋洋道,“要是不算數,就懲罰我變得更美一點。”
謝凜羽聽見那句當然就已經內心雀躍,先前的委屈一掃而空,壓根沒聽清云綺說的后半句,樂顛顛答應下來。
臨走前,他惡狠狠剜了霍驍和裴羨各一眼——這兩人現在是他心里并列第一的討厭鬼。
哦對了,還有侯府阿綺那個勾欄做派的庶子弟弟。三人不分先后,從今往后都是他純恨的對象。
謝凜羽走后,云綺轉回頭看向裴羨:“裴大人今日,想來也還有公務在身吧?”
裴羨看得出,她這是想與霍驍單獨說些話。
他眸中清冷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落定,沒說什么,終究還是緩緩站起身來,神色依舊是慣常的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尋常離席。
只是起身的瞬間,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像是在遮掩什么異樣。
待裴羨也離開,桌邊便只剩霍驍與云綺坐在一處。
霍驍眸光晦澀,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多日未見,思念早已在心底蔓延。可想起她先前與裴羨相處的模樣,想探究些什么,那點探究欲里又夾雜著不想知曉答案的抗拒。種種念頭在心頭交織,讓他一時沉默著。
他正想開口,說自己帶了禮物要給她,云綺卻先一步問道:“霍將軍今日可有空?”
霍驍聲線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有。你想做什么?”
進宮復命的事,放到明日也無妨。只要是她想做的,他自然有空奉陪。
云綺略一思忖,微微挑眉:“聽說城西望月橋畔,今日有一年一度的廟會,那邊有不少新奇玩意兒。我想去逛逛,霍將軍可想陪我一起去?”
昨日安和長公主送了她一卷手抄佛經作為見面禮,她也該備份回禮才是。
那位長公主見慣了奇珍異寶,如今半入佛門,素來不喜奢華,若是送些金銀珠寶,反倒顯得俗氣。不如去廟會找找看,有沒有拋去價格、更顯心意的物件。
況且,上一世她出門排場極大,便是逛個街市,她那位弟弟也會讓一眾侍衛提前清場,街上除了攤販再無百姓,連攤販見了她都戰戰兢兢。她還從未真正感受過這般廟會的煙火氣。
大哥今日一早要同倉場理事去京郊糧倉盤查庫存,還要核對江南漕運的糧草賬目,事務瑣碎繁雜,想來要忙到明日才能回侯府。
她既已出來,索性借著這機會好好逛逛,盡興了再回侯府也不遲。
叫霍驍陪著,理由自然簡單。
累了有人抱她,花錢有人買單。她仔細斟酌了一下,還是花前夫的錢最順手。
霍驍聽了這話,眸光沉得似有暗潮翻涌,喉結微動間,心底某處無聲裂開細縫,卻又被他極快地掩進眼底。
她想去逛廟會,沒叫謝凜羽,也沒叫裴羨,只選了他。
在她心里,自己終究是與旁人不同的。
霍驍抬手撫上云綺的臉,他的掌心覆著層疊的繭,指腹因常年握刀而磨出淺淡的棱紋,帶著戰場上的粗糲感,卻在觸到她肌膚時驟然放輕。
他的眼此刻牢牢鎖著她,眉峰壓著鐵血將軍的冷硬,眼底卻燒著團沉凝的熱意。不灼人,卻沉甸甸壓在心頭。聲音是他慣有的低啞,像山巖撞過深谷:“…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什么裴羨,什么謝凜羽,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有此刻他觸及的溫度,才是最真實的。
*
此時此刻,窗外的細雨已經停了。
天邊透出淡淡的光,洗過的青瓦泛著潤潤的光澤,檐角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偶爾滴落一顆,砸在階下的青苔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空氣里滿是雨后的清潤,混著遠處飄來的草木氣息,格外沁人心脾。
然而,與此同時,侯府。
青禾上前對書房內的云硯洲道:“大少爺,外面的雨停了,咱們是不是該啟程去城外的糧倉了?”
云硯洲一襲素色常服,衣袂間未著半分繁飾。眉眼如畫,眼瞳似浸在靜水里的墨石,流轉間平和深邃。不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鋒銳,溫潤中又隱隱帶著旁人看不透的深沉。
抬眼望了望天色,云層雖未散盡,卻已透出幾分暖意,他神色平淡地收回目光,淡淡道:“昨日剛下過暴雨,不便查驗糧倉。去備一份登門拜訪的禮品,我要出趟門。”
青禾愣了愣,連忙問道:“大少爺是要去哪里,拜訪哪位大人?”
云硯洲端起茶盞,指腹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緩緩道:“太醫院柳院判,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