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歸云客棧之前,霍驍吩咐自己的手下,讓他們今日幫吳大娘他們搬妥物件,同時也幫著照看好孩子們。
出了客棧,云綺跟著霍驍上了馬車。
車廂內,竹制的車簾被卷至上方,只落下一層細紗。雨后的清新空氣吹得細紗浮動,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濕潤氣息。
雨過天晴,街上已經行人愈多,三三兩兩地走著,鞋底踩過微濕的青石板,發出輕微的聲響。
云綺靠坐在軟墊上,目光無意間掃過車廂壁一側,那里放著個樸實無華的木盒。她心生好奇,抬眼問霍驍:“這是什么?”
霍驍眸光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深邃的眼底像浸在寒潭里,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這盒子里本就是為她準備的禮物。
先前準備去京城那家有名的古玩鋪,也是知道她定然喜歡更精致的物件,想尋個更配得上的匣子來裝。誰知剛下馬車,就看見窗內的她和裴羨。
可此刻她就坐在身側,這份心意似乎也不必再被華麗的外殼襯著了。
“送你的。”霍驍沉沉看過來。
他不是剛從北境回來么,竟然還給她帶了禮物。
云綺微微挑眉,將木盒捧到膝上,輕輕掀開蓋子。
盒內鋪著一層柔軟的絨布,一條狐貍毛圍脖靜靜臥在其中。
那狐毛通體雪白,毛尖竟泛著淡淡的銀藍光澤,在車廂微光下流轉著月光般的清輝,每一根絨毛都細膩蓬松,摸上去軟得像揉碎的云團。
懂行的人一眼便知,這是傳說中僅出沒于昆侖雪山之巔的靈狐尾毛。
這種靈狐極難捕獲,一身皮毛更是被視作稀世之物,不僅兼具輕薄與保暖,又看著漂亮華貴至極,便是王公貴族也重金難求。
“這是,靈狐的皮毛做成的圍脖?”云綺微微歪頭,指尖輕輕撫過。
她比旁人更知曉這東西的難得。
前世身為長公主時,她本就極其畏寒,每到冬日便手腳冰涼,整日裹在厚重裘衣里也難抵寒意。
她那位皇弟知她怕冷,每年為了讓她能安穩過冬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有一年冬日,他特意下旨派人遠赴昆侖雪山捕捉靈狐,可最終也只帶回幾縷零散的狐毛,連做個像樣的暖爐套都不夠。
霍驍的目光落在她微抬的眼睫上,黑眸沉沉,依舊沒什么表情,只喉間滾過一聲極輕的“嗯”。
前陣子赴北境整頓軍備,他連著半個月連軸轉,晝夜不歇地盯著軍營事務,卻在聽聞昆侖雪山有靈狐蹤跡時,硬是從密不透風的日程里剜出三天空隙,獨自入了那風雪漫天的深山。
皮毛是他親手鞣制的,之后又按照覺得她會喜歡的樣子畫了樣式,再找繡娘按圖一點點縫綴。
霍驍的聲音如深谷里滾過的沉木,目光掠過她唇畔的弧度,在靜謐的車廂里漫開沉緩的調子:“喜歡么。”
“喜歡,”云綺莞爾一笑,眼波流轉間晶亮動人,帶著幾分嬌俏的坦誠,“就是這樣的好東西,才配得上我。”
她沒問霍驍是如何尋來這靈狐皮毛的,更沒去深究他為此費了多少時間與心思。
男人做這些事,無非是想博她歡喜。此刻她的莞爾一笑,便是給他們最好的褒獎。
夠激勵他們了。
霍驍的右手緩緩撫上她垂落在肩的發梢,動作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柔,問她:“要不要戴上試試?”
他抬手,輕輕將她頰邊的發絲撩至耳后。
指腹掠過少女頸側時,目光卻驟然一凝。
那白皙細膩的肌膚上,赫然印著一抹曖昧的紅痕,形狀宛若是被人舔咬過一般,在素凈的頸間格外刺目。
霍驍記得分明,先前在客棧初見時,她頸間還干干凈凈,并無此痕。
也就是說,這痕跡,只能是謝凜羽跟著她去盥漱室的那段時間留下的。
霍驍眸底瞬間掠過一絲危險的暗芒,指節猛地攥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什么。但那翻涌的戾氣不過轉瞬即逝,快得像從未出現過,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他終究是忍了下去,當作什么都沒看見。
指尖松開她的發絲,轉而拿起那條靈狐毛圍脖,動作慢得近乎刻意。
溫熱的掌心擦過她頸側的肌膚,將圍巾往她頸間攏,柔軟的狐毛拂過那抹紅痕時,云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的手卻按住了她的后頸,帶著微涼的溫度,將圍脖在她頜下圍系起來。
絨毛蓬松地堆在頸間,暖得像團小火,極快地在肌膚上蔓延起一片熱意,果然暖和得很。
“果然是靈狐毛,好熱……”她伸手才剛解開圍脖,就被霍驍的大掌握住。
男人粗糲的大手帶著微涼的溫度探入她指縫,與她緩緩十指相扣,指節收緊時,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下一刻,他俯身逼近。車廂里的空氣瞬間被抽緊,兩人的氣息猛地相撞,帶著雨后的潮潤與彼此身上的氣息,急切地交織相融。
他的吻落下來,起初帶著克制的沉緩,隨即愈發濃重,帶著壓抑的熾烈輾轉廝磨,舌尖撬開她的唇齒時,連呼吸都變得滾燙,燙得人脊背不由自主地繃緊。
就算她心悅裴羨,就算那個謝家世子也費盡心思貼近她,又如何。
至少這一刻,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
另一邊,馬車外傳來青禾的聲音:“大少爺,柳府到了。”
云硯洲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自回京后,云硯洲便被皇帝破格任命為戶部侍郎。論年紀,他在一眾須發半白的朝臣里實在顯得太過年輕,卻憑著通透的心思,把人際關系打理得恰到好處。
既不似老油條般圓滑世故,事事逢迎。也不會因年少氣盛而剛愎自用,得罪人而不自知。
待人接物總有三分恰到好處的溫和,既守得住原則,又給足對方面子,故而朝中上下對他都頗為認可。
至于太醫院院判柳明遠,云硯洲先前便有耳聞。
此人在太醫院算得上醫術精湛,性子格外老實本分,不善言辭,更不懂鉆營,平日里只埋首醫書與診案,全憑一顆醫者仁心行事,在京中倒也落得個實在的名聲。
按常理說,以云硯洲的家世與他如今的身份,本不必專程登門拜訪這樣一戶以醫術立身的人家。
但對云硯洲而言,妹妹長這么大,頭一回有了能說上貼心話的好友,昨夜又在柳府叨擾宿了一整晚。他親自來一趟,既是替妹妹表達謝意,也是全一份人情,更顯侯府的禮數周全。
只是因云綺昨夜宿在柳府,他今日是特意來拜訪和接人,事發倉促,倒來不及提前備下拜帖,便這般直接過來了。
云硯洲下了馬車,青禾立刻上前,對著迎上來的柳府門房拱手道:“勞煩小哥通報一聲,我家主子是戶部侍郎云硯洲,今日特來拜訪柳院判。不知院判此刻是否有空會面?”
門房見來人氣度不凡,身旁仆從又禮數周全,不敢怠慢,忙躬身應道 “您二位稍候”,轉身快步往里通傳去了。
不過片刻,柳明遠便匆匆從府內迎了出來。他年約四旬,身形微瘦,身上的長衫還帶著幾分未整理妥帖的褶皺,臉上滿是顯而易見的受寵若驚。
他實在沒料到這位令京城高官爭相結交的永安侯府嫡長子、陛下親擢的戶部侍郎會親自登門,腳步都帶著些微的急促,老遠便拱手作揖:“云大人!在下不知云大人今日會來,真是有失遠迎!”
一邊引著云硯洲往里走,他一邊難掩詫異,語氣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探問:“大人突然到訪,莫不是有什么要事?若是下官能效勞的,大人盡管吩咐。”
云硯洲邁入門內的腳步驀地一頓。
他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周身漫著的溫和氣息淡了些許,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沉凝。
但面上并無半點顯露,只淡聲道:“柳院判見我登門,很意外?”
這話問得柳明遠一愣,面上浮起幾分茫然:“大人乃朝廷重臣,忽然駕臨寒舍,下官……不該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