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過來啊這不是契約內容里包括的?。∴粐\!”
“最終解釋權在我?!比f塔擦了擦手里的紅龍鱗片,拍拍一臉“這是剝削”的伊芙的腦殼,從林地里走出來把它放進海倫的手里。
這是爪子邊緣的細鱗,但仍舊占據了女孩的整個掌心。海倫舉著它對光看了一陣子,又看看萬塔,好像把什么話咽下去了。
“謝謝您的慷慨。”她說。
“這不是慷慨?!比f塔糾正她,“明天這個時候我會來問你做了什么夢,如果夢不準或者對我沒有用,那我就要收回這片鱗片了。”
其實它對于萬塔來說差不多就是指甲蓋,拿回來也沒有用。但她不想讓給予鱗片這個行為顯得輕佻,既然文具盒里的信息說她是夢境女巫,她就想看看女巫認真起來能做到什么程度。
再說,她也挺好奇現在自己最想要什么,希望不是第二天小姑娘夢到一輛G字頭動車從天而降,直接把她捎回自家步行街門口。
……捎回去也成,得把她原來那個身體還給她。
第二天海倫來得很早,伊芙護送這群小家伙來上工之前她就到了。露水還沒被升起的太陽蒸干,女孩身上也濕漉漉的,淺色的發絲緊緊地貼著脖子。
“你可以不用來得這么早?!比f塔在溫室邊緣落下,“吃早飯了嗎?”
海倫搖搖頭,慢慢把自己的頭發從脖頸里撥拉出來擰干。
萬塔從第四個育種溫室里拔了幾棵蓬松莖,仰賴于【塑造者之手】,現在她擺弄這些小棵的蔬菜沒有什么壓力。龍的爪尖對著蓬松莖虛虛一劃,細微的光線交錯切過潔白的莖塊,把它削成小指大小的碎丁,投進鍋中。
鍋子里的水早就燒開,咕嚕嚕向上冒泡,小塊的蓬松莖在沸水中慢慢軟化,變成半透明,一股嫩玉米一樣的甜味順著水霧裊裊升起。
前一陣子萬塔忙著建玻璃溫室的時候多琳就守在家里,巢穴邊的龍威讓大型捕食者不敢靠近,她可以自由地在灌木叢里飛來飛去。
等到萬塔想起回家時多琳已經帶了一堆戰利品回來,除了小鳥小蛇,還有好幾個充滿了野蜂蜜的蜂巢。
萬塔拿出一個今天帶來準備當口香糖的蜂巢,把巢里的蜂蜜擠進鍋里。
蓬松莖在持續的熬煮之下已經變成了順滑的糊糊,隨著深色的野蜂蜜混入,這一鍋好像沒被打發的焦糖奶油,糊糊的上面結出一層薄薄的光亮的皮膜。
昨天有個孩子忘記把自己喝水的罐子帶回去了——或者為了多拿點肉故意把它留在了這里。萬塔用罐子盛了半罐糊糊遞給她,海倫小心地捧住罐子,因為掌心傳來的溫暖而舒服地打了個哆嗦。
糊糊熱得恰到好處,柔滑得幾乎不需要吞咽,野蜂蜜帶著輕快明亮的花香,和蓬松莖糊糊的清甜融合在一起,剎那間就從口腔到胃袋熨燙出一條溫暖的通道。
她沒有說話,小貓崽子一樣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糊糊,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血色。
這時候上工的孩子們也到了,萬塔叫三個小隊長各自給他們分一點糊糊暖身,從昨天的工作強度來看,這群孩子中午吃的東西遠不夠,她得考慮管他們飯。
……畢竟她又不是真的邪惡資本家。
在這群小豆丁歡天喜地喝糊糊的時候,海倫用水洗干凈罐子把它放回原地,然后在萬塔面前跪坐了下來。
“我夢到了一個重門緊鎖的大廳?!焙愓f,“第一扇門已經開啟,第二扇門缺乏鑰匙,您想要那把鑰匙?!?/p>
這話說得像海龜湯,但萬塔還是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在說自己現在只開啟了【制造室】的龍巢。
在契約伊芙之后,萬塔問過她“神靈祝圣的寶物”是什么東西。當時伊芙大致給她解釋了一下。
“這玩意嘛,以前所有神都還聽信徒講話的時候,時不時會抽冷子從信徒那里拿個東西祝圣,被祝圣之后的器物有神的一部分力量,可以施展強大而獨特的法術。這些法術不需要學習,一個有魔法天賦的嬰兒都能用。但是要是敵對神的信徒用了這些東西,那就遭老罪嘍——”
“祝圣器物所蘊含的法術是獨一無二的,世上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持有相同的法術,法師捏出來的那種量產魔法器具和神祝寶物是沒法比?!?/p>
萬塔意識到,自己獲得的那個【塑造者之手】可能不是開啟制造室帶來的效果,而是那塊充當了祝圣寶物的白石頭帶給她的。
可惜在開啟制造室之后白石頭就被消耗融入她的身體,她也沒法掏出來給伊芙看看這是誰祝圣的。
“你說誰會給一塊石頭祝圣?”
“……二傻子神?”
罪過罪過,是這個大傻子說的和無辜的萬塔沒有關系。
“你就只夢到了這么多嗎?”萬塔說,“這不太夠。”
海倫輕輕搖了搖頭?!拔髂戏较?,”她說,“有肉和鑰匙掛在絞刑架上。現在去拿鑰匙,肉是鮮的,傍晚去拿鑰匙,肉是干的,鑰匙是碎的?!?/p>
西南方向?
萬塔揉了揉海倫的頭發示意她可以去干活了,然后把安娜喊來。
“西南方向?”安娜想了想,“西南方向只有樹林,大人。但要是一直沿著河流向西南走的話……是塞佛城和周邊的莊園,鎮子里產的秘銀最后都會送到那里去。塞佛城離秘銀鎮很遠,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據說仁慈與輝光之神的一個圣堂在城里。”
“您要動身去……那里嗎?”
萬塔確實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去西南方。
聽伊芙的意思祝圣神器不止一個,她錯過這個還有其他機會,時間也還充裕,犯不上這就跑去大城市冒險。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萬塔覺得自己現在實在有點消息閉塞。
自從在這里筑巢之后,她的活動范圍一直沒離開北部山脈,遇到的最強的魔法生物也不過是伊芙這只在菜地里亂撞的比格龍。有時候她吃飽了躺在龍巢里看那多琳像個毛球一樣滾來滾去,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
外面根本沒有什么能撼動這里的人,五個月后來屠龍的小隊大概也只是秘銀鎮押送隊那樣一觸即潰的炮灰。
居于巢中的營巢龍就像富庶而傲慢的小國國王,只要她蒙住眼睛,就可以假裝一切會持續到天荒地老。
但她不能。
她有過因為母親去世而變得像是游魂一樣,最后莫名其妙消失在世界上的熟人,那是萬塔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死亡。
第二次就是她走著走著路突然被撞飛。死亡帶來的恐懼太過鮮明,她絕對不想坐以待斃地再面臨一次,為此她就算孤身涉險,也要竭盡全力給自己撕開一條生路。
這么打定主意之后,萬塔把溫室的工作交代給了伊芙。包括怎么護送孩子們上下班,怎么分配糧食,采摘之后的食物怎么儲存。她讓她在每個步驟都對著契約發了誓,并且把多琳也抱來監督她。
“等我回來之后我會向多琳和伊迪斯核實你的行為,”萬塔說,“要是你不好好干……”
“……我就把你的伙食換成老鼠?!?/p>
日光還未從樹頂移動向天際,萬塔自青草海飛起,順著秘銀鎮盤旋一圈之后直直向著南方飛去。
身下的林木隨著飛行逐漸稀疏,一條寬闊的河流切開森林,在日光下閃爍著淺銀色的光芒,隨著河岸兩側更加開闊,隱隱有城邦的輪廓在地平線上隆起。
萬塔謹慎地向著云層中拉升了一段,避免有誰察覺到她的存在。
塞佛城的城墻是堊灰色,大塊巨石層層堆疊,與金屬鑄造的城門契合在一起。護城河的水面倒映著天光,城頭的旗影和細小的人影在水中顫動,它像是一個全副武裝,弓起脊背的重甲士兵,兇悍而陰冷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森林。
在這樣灰色的城池中,最高處圣堂的輪廓異常顯眼。它像是素描紙上被甩了一滴油畫顏料,鮮艷得不可思議。
教堂方錐形的屋頂上挑著太陽與鴿子的雕塑,日光給它們鍍上一層明亮的光輪,在那之下是瓷白與淺金的屋瓦,玫瑰花窗向四周投射下絢麗的光斑,這座圣殿簡直花哨得不應該出現在這冷峻的城墻內。
萬塔的目光在那雕塑上停留片刻,慢慢向邊緣望去。除了這放在二十一世紀適合當打卡地的圣堂之外,這城里明顯有其他不尋常的東西。
就在這彩色的教堂四周,佇立著四五座有些像是塔樓的建筑。它們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在看到它們的瞬間,萬塔只覺得自己脊背上的羽毛全都豎了起來。
那是龍……
……那曾經是龍。
巨大的脊椎被截取用木架固定作為塔身,肋骨與肢骨細密地裝飾在縫隙中,已經沒有鱗與毛的頭骨固定在塔頂,大張著嘴巴,好像正猙獰地發出最后的嘶號。
整座龍骨塔像是一只只巨大的風向標,在風中佇立。
對秘銀鎮來說只出現在故事里的龍,在這里有至少四條尸首。
更糟糕的是,它們大概不是“死”的。
龍類的視覺讓萬塔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下面的畫面,這些龍的翅膀,頭顱,都被精準對齊了城市外圍不同的方向——包括她飛來的樹林。
在它們已經深陷,干枯的眼窩中,有細微的光點正跳動不止,每一次跳動空氣中都產生水波一樣的細紋,層層向著周圍蕩漾開來。
它們是用來探測“龍”的信號站。
或許是錯覺,萬塔甚至覺得那座面朝著北方的塔眼中光點閃爍的頻率比其他的塔要更快一些,一股無形的視線正向著高空看來,若有若無地窺視著她所在的云層。
雖然距離尚遠,對面很難探測出什么,但這種同類尸骸注視的感覺還是讓她脖頸發炸。
現在她明白為什么獵龍小隊要把她抓回去,不抓回去也要帶走她的器官了。如果當時她沒有掙脫那囚車,如果之后她功敗垂成。她也會被穿刺在這樣的塔上,變成探測器的素材。
她沒辦法準確判斷這些龍的等階,但她清晰地看到至少有兩條龍的體型和她相仿。
這一切距離她,只有一片森林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