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宮門巍峨如山,朱墻映日,森然威儀。
程錦瑟身著一襲素雅淺色衣裙,隨內侍自午門而入。
前世她曾走過同樣的路。
那時她心懷惶恐,以為只要小心謹慎,便能換來平安。
可事實告訴她,謹小慎微并不能救命。
今生重來,她腳步沉穩,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從容。
內侍低聲稟報道:“程家姑娘奉召,請入坤寧宮。”
坤寧宮里,皇后娘娘端坐在鳳榻之上。
一身華服雍容,眉宇端莊,舉手投足盡顯母儀天下的姿態。
她身側兩列,坐著各位王妃。
有人見程錦瑟進來,目光中帶著嘲弄,有人暗暗搖頭,似乎憐惜她的命數,還有人視若無睹,根本不關注她。
程錦瑟對這些目光半分不掛心上。
她穩穩行至殿中央,跪身行禮。
“臣女程氏錦瑟,叩見皇后娘娘。”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從起身到叩首,分寸拿捏得極準。
端莊大方,不卑不亢。
禮畢,長袖斂于身前,宛若一幅山水清畫。
殿內瞬間靜了幾分。
前世,她便是在此被挑出“禮數不周”的錯處,被皇后娘娘遣了三名嬤嬤入府“教導”,日日被這三人折辱。
而皇后娘娘之所以會這樣對她,只是因為辰王的生母寧貴妃,寵冠后宮,對皇后多次頂撞。
皇后不能找寧貴妃的事,就只能變著法子的來折辱她,拿她撒氣。
程錦瑟不敢和皇后娘娘對抗,只能將折辱一一咬牙忍下。
以至于今日,她再行此禮,絲毫不亂,連最苛刻的眼光都挑不出半點紕漏。
皇后鳳眸微瞇,心底冷意一閃而過。
一個區區五品官女,竟能將宮禮練到如此純熟?
她本想當場挑刺,誰知竟找不出由頭。
皇后心中不爽,裝作沒看見程錦瑟,扭頭與身邊的齊王妃談笑。
“昨日御花園中新添了一株紅葉海棠,顏色極艷。本宮本以為難養,誰知竟開得這樣好。”
“是啊,全靠娘娘威儀,那花哪敢不開。”
皇后掩嘴一笑:“瞧你這張巧嘴……”
兩人聊得起勁,全然忘了殿中還有一個跪著的人。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皇后在有意晾著程錦瑟。
雖不知程錦瑟到底哪里得罪了皇后,但沒人愿意為一個五品女官的女兒去得罪皇后。
更有甚者,甚至小聲地議論起程錦瑟。
程錦瑟絲毫不在意那些聲音,只垂首跪著,脊背筆直,目光清冷。
前世她曾滿心惶恐地跪在這里,一動不敢動,直膝蓋生疼,動作變形,失了禮數。
可如今,她卻冷靜如冰,唇角勾起一絲諷意。
堂堂的皇后,一國之母,也就這點肚量。
皇后聊天聊得起興,一旁的梁王妃再忍不下去。
梁王妃與程錦瑟生母曾是閨中好友,對程錦瑟心存疼惜。
“皇后娘娘,”梁王妃眉目溫婉,笑著道,“別光說御花園的花了,這兒還有朵嬌花在跪著呢。”
皇后面抬眸,冷冷掃了她一眼。
她不喜梁王妃多事,但梁王素來得皇帝信任,位重朝堂,她也不能明目張膽地翻臉。
于是,她面上露出一絲假意的驚訝,輕聲嘆道:“瞧本宮,一時說得高興,竟將你擱下了。這孩子也是,怎么不提醒本宮?”
話雖是笑言,卻暗藏鋒芒。
若程錦瑟貿然應聲,便是僭越。
若沉默不答,便是失禮。
眾人紛紛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程錦瑟心神不亂,恭聲答道:
“臣女身份卑微,豈敢叨擾娘娘興致。能在坤寧宮靜候,不過片刻,已是天恩浩蕩。”
她將皇后的冷落轉成了“恩寵”,言辭不失分寸,卻讓人聽出幾分譏諷。
皇后高高在上,臣女豈敢插言。
梁王妃聞言,暗暗一笑。
這孩子倒是有趣。
殿中幾位王妃卻面面相覷,程家這位嫡長女,比想象中要鋒利。
皇后被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堵得無從發作,偏偏還挑不出錯處來。
“罷了。”她輕輕揮手,笑意敷衍,“去坐下吧。”
程錦瑟盈盈起身,屈身行禮后,徑直走向最末的座位。
她位置的四周,皆是閑散且不受寵的王爺的王妃。
幾人不敢與她多言,只偷偷打量,
卻見她神色清淡,不因方才被冷落而有半點窘迫。
這副冷靜的模樣,反倒惹得梁王妃又多看了她幾眼。
很快,宮人來報,宴席已備,請皇后移駕。
皇后攜眾人起身,出殿向御花園而去。
御花園中,長廊曲折,亭臺水榭間春花爛漫。
今日特設的宴席在臨水的賞花亭中,彩綢飄舞,香氣繚繞。
片刻后,皇帝與眾嬪妃陸續到來。
皇帝端坐主位,神色冷峻不言。
皇后依舊一副溫和笑意,端莊母儀。
寧貴妃則著一襲淡紫宮裝,坐在皇帝左側,眉目間滿是得意,只是面色有幾分蒼白。
王妃們依次落座,程錦瑟依舊坐在最末。
宴席開始,宮人魚貫而入,奉上玉盤珍饈,絲竹聲起,歌舞輕盈。
程錦瑟垂眸,緩緩夾起一筷青蔬,神色安然。
可她心底清楚,皇后之所以邀請她來這場宮宴,就是為了此刻。
果不其然,片刻后,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笑意若有若無。
“皇上。”
“程家的錦瑟姑娘也在。聽聞她琴藝極精,不若請她上前,撫上一曲。”
“她日后是要嫁入辰王府的,總得叫寧貴妃也掌一掌眼,看看這未來的兒媳婦,有幾分才情。”
隨著皇后的話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錦瑟身上。
程錦瑟嘴角揚了揚。
這便是皇后邀請她來的目的。
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丑,從而達到讓寧貴妃丟臉的目的。
若她不彈,便是抗旨。
若是彈了,彈得不好,便是空有才名。
彈得好,皇后便會將她和宮中的樂姬做比,讓她淪為笑柄。
皇后有心為難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錯的。
既然如此,不如順著這條路走,但底牌在她手中。
這一次,她不再讓別人主宰結局。
她站起身,向眾人行禮,聲音平靜無波:“錦瑟愿奉一曲。”